王月奎跪在地上不敢动。
宗茂瞬间想明白了:“你收了他们多少钱?”
王月奎哪敢直说,只是叩头道:“这几人一捕,江南就乱了,二三十万的青壮无处可去,而且,那几个人都不是善于之辈,都藏着下官的短处。”
“废物”宗茂又狠狠的踹了他一脚,“身为朝廷二品大员,被几个坊主拿住,真是丢本相的脸。”
王月奎咬牙承受。十几年来,丞相很照顾下属,但一旦事情闹到皇帝面前捂不住了,下手最狠的也是这位恩相。
他知道此次宗相南下是受了皇帝的训丨斥,所以这些天寝食不安。工奴一事一旦被揭开盖子,他就死定了。
王月奎说出自己想了许久的主意:“恩相,只说昆仑奴的事,陛下多半不会在意,那些人其实也称不上叫人。江南百姓被强制为工奴的事,下官命那几家尽快解决,哪怕给那些人点补偿。”
“补偿?”宗茂冷笑:“有让人家死了好几口人的,能要补偿?”
王月奎愣了愣,说:“这样的人不多,要么就直接解决了。”事关几千人生死,他说的轻轻松松,“就以工奴暴动为由把事情给办了。”
宗茂真后悔自己怎么找了这么白痴的门生:“你脑子里装的是屎啊,陛下让我来江南,是为了看我怎么骗他吗?
他冷冷的说:“这件事没得商议,如果你真的脱不了身,我会保住你的性命。”
“恩相”王月奎频临崩溃,欲哭无泪。
宗茂主意已定,再不会更改:“好了,你这几日就把事情办了,要是有人敢抗拒朝廷,你可请都督府江柔出兵。
王月奎告退。
宗茂为相,各地官府办事情效率没得挑。
五天后,大周丞相丢下人心惶惶的江南踏上北归的大船。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他只要把罪名丢到王月奎身上。陛下要整顿朝纲,他就整顿朝纲,陛下想做什么,没有人能比他做的更好,这是他十五年相位屹立不倒的秘诀。
他刚刚回到京城,还没来得及进宫觐见皇帝,内府传出消息:“陛下召陕西总督于成龙入京,担任大理寺卿之职
这真是当头一棒,大理寺卿的主管天下刑狱,这是宗茂的死穴。如果让于成龙那个不知进退的拗人当了大理寺卿,他不但从此无宁日,还有从前那么多家旧案子。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宗茂躲在相府中托病连续两天没出门,没有去尚书台,也没有入宫。
于成龙还没有入京,北京城的口风就变了。
朝中大臣的敏感性都不差,皇帝强令丞相南下后的一系列动作,让许多鲨鱼闻到鲜血的味道。
唯有书院,一如既往。
黄宗羲正在说:“天下之害在于君”他看见门外方以智的身影。
“今日就说到这里了”他挥手命弟子们退去。
方以智摇着折扇走进来:“你骂了这多年陛下,还没有骂够啊”
黄宗羲扳着脸说:“天下还有比骂皇帝更爽的事情吗?可以当一盘下酒菜了。”
“再美味的下酒菜,吃多了不腻吗?”
两个人并肩走进里屋。
“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我要辞官了”方以智怅然若失,“陛下的意思让宗相致辞,书院也就不需要我了。”
“你要走了?你要去哪里?”
“从翻译《几何原本》起,我与汤若望做了十几年的朋友,他常常与我说起欧罗巴的事,我一直想去欧罗巴看看
黄宗羲像是被一道雷电劈中,被雷的外焦里嫩:“欧罗巴?你要去那种蛮夷之地于什么?”
方以智正色道:“几千年前就能留下《几何原本》这本书的地方,可不是蛮夷之地。”
黄宗羲焦急:“你这把年纪了,还要远渡重洋,难道不怕客死他乡?”
方以智看着窗外,悠悠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年轻时,我的心也就比陛下小那么一点点,想编天下书,留名千古,现在才知道自己当年狂妄无知,一辈子也就能做好那么几件事,这是我能为自己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黄宗羲默然,到了嘴边劝阻的话没办法说出来。他突然发现自己与方以智相交几十年,从未真正的理解过这位好友。
这么多年来,都是他在庇护着自己吧。没有方以智斡旋,宗茂岂能容忍他大放厥词。
“你真的想好了?”
“我早就想好了,”方以智眉头扬起,“陛下召于成龙入京,是给宗相一个台阶下,再任丞相的十有八九是张英了,只会照顾书院,不会找你的麻烦,我留在这里难道是为了压张英一头吗。”他轻松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