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着桌子笑道:“张蛮子!你这等大字识不了几个的混沌汉也想学军师当个风雅儒将么!你这才叫猴子穿戏服,里外不成样!”
张胜憋红了脸,大声喝道:“谁肯跟这些书生一样,打仗不拿刀枪,拿个羽扇装样子!我只消拿了扇子挂在咱自家的厅堂上,等有客人来的时候,问起这扇子,我就说是从天下第一聪明人手里赢来的,多有光彩!”
白翊杰哈哈大笑,将羽扇平举,轻轻放在案几上,说道:“好,就赌了这个东道!相公目下在何处,请都统明示吧!”
张胜得意洋洋的说道:“你等皆不知晓,相公此时不在别处,正在城西的俘虏营里寻花猎艳哩。”
他这话说出来,厅堂上一片大哗,焦进把桌案拍的震天响,厉声吼道:“张胜,你好大狗狗胆,竟敢污蔑相公清誉!你这是要掉脑袋的懂吗!”
张胜争辩道:“方才来赴宴的时候,看见相公衣装齐整,策马出西门去了,西门上除了俘虏营还有什么地方需要相公亲往的?我听闻说,这次南来蒙哥带了不少宫眷随行,其中好看的娘们委实不在少数,我听说当中有一个西域的女人,原本是西域某个小国的国王的妃子,生的那用书生的话怎么说来着?沉鱼落雁?对,就叫沉鱼落雁!而且这女子生有异质,能发出类似花香的体香,我听前锋的将士说,即便现在还没有见过她的面目,但走过她的帐幕的男人,无不为她的香气沉醉,你们说有这等美人儿,相公难道不会亲往一见么?”
韩锋沉着脸喝道:“你以相公为何等样人?休说什么西域女子,就算真是西子再世,难道相公当真是夫差不成?”
张胜嘟哝道:“夫差也未必如何差了,说书的都说了,在勾践之前,夫差还是霸主咧。相公也不是啥不近女色的圣人,你看他一妻一妾,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就知道在女人这件事上他是绝不肯亏待自己的。”
众人虽然不忿,但各自心中知道张胜说的极有道理,郑相公是真性情人物,绝不会似朱夫子那般拘泥礼法,他的做官哲学是公者自正,私务勿论,对于美丽女子的兴趣,他没有隐晦的必要,虽然平生从未逾越礼法,但若是皇帝堂堂正正将虏获的美人赏给他,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白翊杰笑着从桌案上拿起了羽毛扇,叹道:“看来这一场是我胜了。”
张胜一惊,旋即怒道:“军师说话好没道理,俺看见相公是俺的运气好,奈何定好的赌约不算了?”
白翊杰微笑着说道:“我并没有说赌约作废,只是相公必然不在蒙古妃嫔的宫帐内。”
张胜问道:“军师说在哪里?”
“在西门外。”
“着哇,除了在俘虏营里,别的地方难道还需要相公亲自过问么?”
“我相信。”白翊杰淡淡的说道:“有一个地方相公是一定要去的,诸位都随我来吧!相公这个时候一定希望我们都在场!”
众将连骑往西门而去,城中军民见大小将领一齐出动,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纷纷避让,一众人出了西门,越过俘虏营地,径直向西,一直到檀溪岸旁。
这里竹林茂盛,清风习习,竹林中树立着一人的墓碑,墓碑前的男子低首不语,正是督视诸路兵马、右丞相郑云鸣。
自越过俘虏营径奔檀溪而来,众人已经明白了郑云鸣之所在,这里有三个人的墓冢,乃是故京湖制置大使孟珙、京湖制置使陆循之和荆鄂都统葛怀,孟珙去世的时候,大约是两国正式交战的第八年,孟珙和时任沿江制置使郑云鸣、京湖制置使陆循之合力,正准备在河南内应的配合下大举北伐,一举收复两京,达成端平年未竟的事业,但当时朝中四明人把持朝政,三名前线大帅多次申请都如泥牛入海,孟珙因此抑郁不起,终于饮恨长辞,临终的时候将郑云鸣唤到踏前,手指北方,口不能语,但流泪不止。第二年京湖制置使陆循之也因病谢世,临终口占道:“一身荣辱总是空,喜看雏子竟英雄,此日驾鹤何足悲,余恨尤望大宁宫。”
次日,荆鄂都统葛怀竟然在家中饮宴的时候放声大笑,无疾而终。依照孟珙和陆、葛二人的遗愿,将孟珙安葬在檀溪和长江交界的地方,以陆王二人随葬其侧。
“公辅你可知道。”郑云鸣缓缓说道:“为何孟公要选择这里?”
不等白翊杰回答,他手指着远方的大江自顾自的说道:“从这里渡江,登岸就能到新修的官道上,从这里一路向北,就是唐州,再往北就是蔡州,应天,洛阳,以及汴京。”
郑云鸣缓缓的述说着,就像是孟珙当年跟他讲述河南山河地理,城池人民一样,“倘若以十万兵去,必当以一支兵进屯商洛,却敌都潼关来援,一支兵进屯蔡州,与淮西军马互为犄角,然后大军从大路进兵,先取颍州,然后进迫驻朱仙镇,然后、然后、然后”
他连说了三个然后,突然喉头哽咽,再也说不下去,热泪从眼眶里流了下来。
白翊杰默默的把住了郑云鸣的手臂,轻声说道:“昨日快马飞报,忽必烈已经得知蒙哥死讯,率领汉中全部兵马,连夜疾驰往漠北去了。我已经命令李曾伯(四川宣抚使)会同刘整,率领大军对蜀中全境发起压制性攻击,务必以最强大的攻势,将四川路境内的残余蒙古兵力尽数驱逐,然后进兵汉中,窥视长安。”
郑云鸣低着头,仿佛是完全没有在听他的话一样。
白翊杰又道:“淮东有快报,敌之山东大都督李坛已经获悉鄂州之战的胜负,发生极大动摇,向各处兵马发出调动命令,并以密书投到淮东制置司帐下,要求归正。我正连夜修书朝廷,请求”
“不必了。”郑云鸣突然抬起头来说道:“贾似道还在岳阳没有?”
“贾公这些日子以待罪之身帮办洞庭军务,也立了不少功劳。”白翊杰笑道:“也是难为了他,居然敢于在战争的最后时刻亲自奔赴敌营,说降了老将炮手军都元帅张忠仁以下数万人马,以此功劳,大约应当能将功折罪吧。”
“你去告诉他,让他马上乘船赶回淮东去,为了国家大业,我不会和他计较过往恩怨,我这就修表章上奏,请朝廷依旧让他总帅淮西淮东人马,联合李坛,全军收复山东之地!”
“此事只怕是纵虎入山,将来必定要后悔”白翊杰还未说完,郑云鸣匆匆摆手打断道:“你告诉贾似道,我只要北伐,一切为了北伐!功名什么的任他去抢夺,但再敢有阻挠北伐大业者,吾必将粉碎之!”
白翊杰这才明白郑云鸣的决心,应承下来,又道:“范用吉来信了”
郑云鸣眼中突然闪现出一丝光芒,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宴会开始不久,他动作倒是很快,说是河南治下十六座城池已经做好准备,一旦大军到来,立即归正,这个范用吉,难为他卧薪尝胆许多年”
郑云鸣缓缓的点了点头,口气凝重的仿佛是长江磅礴:“公辅,我们终于要开始了!”
白翊杰心中如万马奔腾,纵情喝道:“驱逐鞑虏,恢复大统,正三百年中华气度,只在今朝!”
郑云鸣转过身来,面前是他二十年手足与共,同袍同戈的兄弟,是他从无到有,亲自建设起来的精锐之师,他怀着胜利的期许,要同这些大宋的豪杰们一同去开创史上从未有过的伟业。
他微笑了起来,清朗的声音在竹林中回荡:“你们这一去,将会遇到成千上万你们想都没想到过的敌人!你们将会遇到开封旧京的高墙,燕赵广大的平原,漠北的荒漠和戈壁,辽东交加的雨雪风霜,西域广袤的荒野,甚至天竺绵密的雨林,你们会遭遇到各种各样的城市和人民,有些风俗甚至从未想象过,你们会遇到强大的辽东铁甲士、漠北真正的骑射游牧人,精通暗杀的大食刺客,骑射当世一流的呼罗珊骑兵,甚至挂着十字架披着铁锁重甲的十字军武士,当你们将要开始面对这一切的时候,我问你们,准备好了吗!”
冬日的阳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在他们刚毅的面容上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韩锋举起手中的战旗,绣着“国士无双”的旗帜在风中翻卷展开,就像是一段波澜壮阔的历史正要展开一样。
“我们准备好了!”
(全书完,多谢各位读者这些日子的关注和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