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院子,饶是寒冬,气味不易发散,顾淮依旧被血腥味呛了一鼻子,看清院中情况,眼中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不忍。留意着小郎神色,与之并行的萧珏,眸中飞快地闪过一层薄怒。
天很快黑了。兵士们在院中插起火把,摆上案几与一只青铜樽。
义山看着安静跟在将军身旁的淮小郎君,莫名觉得小郎似乎有些紧张。他摸摸鼻子,招来裴冲一道从院中挑出最强壮的那头雄鹿,拖至案旁。
顾淮不知道他们要干啥,一地受伤挣扎的鹿,火光中,黑甲兵士们神态冰冷,强烈鲜明的对比,令顾淮心里发毛,只觉气氛诡异的很。他与萧珏并站在台阶上,下意识往萧珏处靠了靠。
萧珏微微一怔,眸光深不见底,面朝崇敬望来的兵士,沉声念道:“吉日维戊,既伯既祷。田车既好,四牡孔阜……”等他念完,众人齐齐行武跪礼,义山低头,双手托举起一把青铜bǐ shǒu。
萧珏走下台阶,取了bǐ shǒu,半跪在雄鹿旁,一刀插入颈间,干净利落给了它个了断。
义山递来青铜樽,萧珏接八分满鹿血,朝空中一举,伸出大拇指浸入血中,继而神情凝重地在下唇上一抹,他本就俊美绝伦,这点艳色,奇异地融于冷肃气质中,动人心魄。
冬月隐没在厚厚的云层里,昏黄的火光影影绰绰。顾淮一动不动地站在台阶上,望着萧珏半张慑人夺魂的侧脸,既震动又恍惚,一股战栗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萧珏将青铜樽递回给义山,起身,负手于后,漠然道:“动手吧。”
“是!”
黑甲兵手起刀落,一头头负伤的雄鹿哀鸣着在顾淮眼下死去,深受现代教育,不曾参与过贵族畋猎的顾淮深深不忍,却生不出白日那般解救的心思,因为他清醒地知道,这不是他个人能插手改变的事情。
冬狩乃是古礼,而鹿因矫健善奔,角斗凶猛,自古以来既为人崇拜,又为武士追猎。自朝中设宁蛮校尉开军府,领白虎营镇守襄阳,雍州刺史便命校尉成为主冬狩礼之人。
数位前任,若有好猎的,每逢此时必车马齐出,兵甲簇拥旌旗蔽日,围猎山林。萧珏一来受庄老影响,二来不愿劳军,逢年只领上些亲兵不多不少猎上十九头拖带回营分赏,表全礼节。
这是非土著民顾淮所不知的。
当他看到义山裴冲与兵士们纷纷举杯接鹿血喝后,胃里霎时一阵翻滚,正想找个地方躲着眼不见为净,义山却畅快地抹了抹嘴,朝他喊道:“淮小郎君,夜里冷,此院无炭,你来饮口鹿血暖身吧!”
几案上团放着糕果、胡饼、奶酪、鸭卵、脯酱、炙白肉、稻米粥,并一小碗馄饨。
萧正显受不了的挪开眼,阿父用个朝食也没这排面。
阿母与从母姊妹情深,又兼活命之恩,怜阿淮年幼双亲俱失,对其极其宠爱,所用衣食器物样样精贵,什么规矩在阿淮这儿都是摆设,阿淮不爱读经学史,也不会敦促。
阿母曾跟他兄弟几个说——玉童突遭大难心性有变,不盼他仕宦高途,能一生躺在富贵温柔乡,便是阿母所求。
母亲话里有话,弟兄几人还不得齐齐附声,作下有生之年保顾淮衣食无忧的承诺。
萧正显羡慕,却不嫉妒。事得分人,主要看脸。顾淮相貌堪称上品,小字玉童,是名副其实的玉娃娃。萧正显爱往他院里跑,对着小郎的嫩脸桃腮,随意说上些话,心情都能舒坦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