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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世外麻风村(2/2)

灰暗东西在动。看去,就团腐肉。瞧,他颤颤举瓢的手,仅剩两指头(无治的麻风病患者,晚期关节、神经溃烂,指节脱落,不能行走)。

    我俩汗毛竖起,赶紧离开。听小媳妇说过,这里山洞不能进。麻风病人死了,就装棺抬洞里,长凳搁起,不埋。这叫断后。更可怕的,是活人是否麻风病难分辨。为此,镇上赶集,我们都多了份小心:该不会小咸井的吧?——面色稍红的离远点,无眉无须当确凿无疑……今天竟遭逢顶级品!

    顺溪走,在户人家门前,我俩被另一情景深深吸引了。

    在土家,棺材几乎家家必备,制作场景也并不少见。对这行道的关注,可能与我俩从小常动手做个凳子、钉个箱有关。还引以为豪的,做成个漂亮的五屉柜。于是,即便下放也带着刨子、锯,自认为都算得个业余木匠……细看这裸木棺材毛坯,木与木间,全由燕尾形凸凹榫衔接,严丝合缝,不用一颗钉。抡斧子老汉时蹲时立,斧光闪闪。时顺时逆,木屑飞溅。对木质纹理和走向的精到拿捏,对整体和细部的恰到好处的掌握……怎样的功夫,不用尺子不画墨,斧过之处,眼前竟渐渐现出中规中矩,刨子刨过般光亮的精致成品。瞧棺前、棺后那饱满,瞧收束有度的棺身前,高高昂起的庄重的棺头……一把斧子,竟能抡得如此出神入化,足以让任何目睹者汗颜。惊讶的欣赏着,赞叹着,再挪不开腿。我也不由心有悲悯:如此大师级人物,年过花甲,仍然衣衫褴褛,每日为生存力拼。

    驻足久看,忘了问路,那门里却响起主人热情的招呼。

    站门外,我俩先把热心农妇,审视一番。特别把两道浓眉,仔细甄别了几回,才进屋。落座,又伸长脖子满处寻看。似先前的惊吓,已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

    火塘边,农妇介绍:屋前流水叫“烂骨溪”(真名),这里是麻风村。前几年的哪天,来了好些白帽、大口罩。都穿着过膝的长胶靴。几户麻风病,就都送哪隔离区了。可好景不长。有天早上她发现,上游那家的门又开了——天晓得那家伙怎就回来了!就再没人管。任他种着屋前屋后田土,粮食怎就多得喂猪都吃不完。你俩没见过他那漂亮媳妇,细皮嫩肉掐得出水,天天的豆腐养白的。谢天谢地,没见养出小麻风。

    慢,且慢。人见人怕那坨腐肉,能娶上媳妇,那花一般的女子?我听得心直发颤。这么恐怖的婚姻,是谁丧尽天良……

    “自己来的?”

    我更不懂了:可怜女子哟,偌大的天下,凭你模样啥样小伙找不上,你怎睁着眼睛往火坑跳,瘟疫样让所有人都躲着,却仍然独自满是惬意,没有悲伤?

    (若有当地读者,恳请在“作品讨论区”告知一下,当年的麻风女,如今还在吗?谢谢)

    农妇两次出门,都没借回蛋和面,抱愧再三。赶着焖土豆、做油茶。火塘铁锅下,火焰腾腾。烧的净些大块劈柴,好羡慕。揭鼎罐,卤香满屋。拿起土豆上带刺枝叶闻闻,我发现了秘密的所在。

    头回见,绿绿的青茶,油里酥成香脆的卷花,掺汤喝。头回见,好好的老南瓜不吃,偏偏钟情瓜皮,噗噗噗刨出绒子,炒来又香又脆。

    “哎哟哟,你看我这记性。”猛想起啥,她即陀螺般旋转起来:去内屋,出来,打开层层包布,几只圆圆小粑粑,一股脑倒火塘;去门边,过来时手捏把干艾蒿,点燃;去门外,搭起长凳,拿刀撬开檐下吊着的大蜂桶一角,往热闹非凡的桶里,呼呼吹烟。

    而后,掏出块块晶莹的蜂脾。胀鼓鼓大小不等,都呈半圆形。

    我俩咬一口滚烫稠粘的糯米粑,吮一口蜜汁,真谓世间珍馐。

    她微笑着,静静地看我们吃。问明来意,她领我俩上楼。丈余长宽木板多的是。金丝楠,这不就是?她告诉我俩,做衣箱上等料数泡桐。又轻又防虫,木纹晚霞般灿烂,远胜樟木。

    “泡桐”?哥惊问,那可是做乐器的高级音响材料,也叫凤凰木。我也依稀记起“家有梧桐树,不愁凤凰来”的典故。这高贵的梧桐,就泡桐木。

    我们讲想买一块。她既喜又羞:讲哪家话了兴要钱?看上就扛,这料轻。要不等我男人回了,给送一程?不大事儿,弄两块往背架一捆。上干沟,就顿饭工夫。

    视卖为丑。素昧平生白吃白送,待如亲人。在现代都市冰凉的钢筋水泥间,在市场经济凡事讲回报的今天,说来还有人信吗?我却一生难忘。

    把这些美丽奇材,摸了又摸。闻闻,有种沁人心脾的特殊馨香。可想想曾手脚是泥滑下来的归路,很畏难。也实在不好意思,再接受如此馈赠,我俩只得委婉作罢了。

    不如顺道去公社,领回下月供应粮回吧。门前的年迈大师,仍斧声频频。大嫂把我俩送过田埂,又送好长一段,直到座小桥前。“再来呀!”

    我俩顺溪往前。

    不远,小溪汇入一泓清流。这即她说的细沙河吧。水面倒映岸边峭壁、灌木,纵身就能跃过。算得世上最冒牌的“河”了。岸上刺梨,满开着一簇簇粉红的花。灌丛、河畔,活蹦着些拇指大的小鸟。胸脯嫩黄,红喙红脚。一群几百上千,时而“噗噗噗噗”飞起又落下。

    不远沟谷里,沉默着个小村。摘片桐子树叶叠只杯,清凌凌的水,我俩轮换舀着喝。目光,被岸崖一块铭文吸引,字迹可辨:“冉昌禄三十两银买细沙河。但凡渔樵……”竟清朝同治年间告示。春光融融,河水却冰得骨疼。

    仰脸遥望,对面绝壁上,果然寻见条曲曲弯弯的天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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