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葶说，找我干什么呢？

    李毓中支支吾吾了半天。赵昱葶看着他笑，说，你脸红了。

    05

    女孩子们脸上都是失望的表情，太没意思了，就这样吗？又有个女孩问，你们该不会就这样在一起白头偕老了吧！老板说，等等，我给你们再弄点饮料。

    我问老板，所以后来赵昱葶答应你了？

    老板看了我一眼，我又没有表白，答应什么？他起身去吧台又倒了几杯果汁回来。大家说，老板你可真闷骚，喜欢她就说啊，为什么这样绕来绕去，没意思！

    老板说，我当时也想说啊。

    但是当时的赵昱葶说，为什么这家店不开了呢，要是继续开着多好啊。

    就是因为这句话，李毓中整个晚上都没睡。他给老爸打了一通电话，说，爸我要跟你借钱。他爸在电话那头放声大笑，说你是想干什么，买飞机？

    李毓中用从来没有过的严肃语气跟他爸说，我想开店。

    他爸问，什么店？

    李毓中答，漫画店。

    他爸再一次放声大笑，说，小孩子想一出是一出。

    李毓中急了，爸你借不借！

    他爸说，要是亏了呢？

    李毓中说，我跟你借我就一定会还！

    他爸说，现在滚回来，写借条。

    那天晚上整晚没睡，前半夜坐在书桌前挣扎，后半夜在家里给老爸写借条，然后一路开着他爸的车杀到漫画店老板家。坐在马路对面那间通宵营业的永和豆浆里，要了一份冰豆浆和一份铁板炒面，思想斗争了一个小时，终于给赵昱葶发了一条短信：“漫画店不会关了。”没有署名。那是凌晨四点钟，他心想赵昱葶一起床就能看见。

    终于等到了天亮，李毓中乒乒乓乓敲开了漫画店老板的家门。

    老板穿着短裤背心，一脸疑惑。

    李毓中说，老板我要盘你的店。

    老板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摸了摸李毓中的额头，等了半分钟才说，你发烧了？

    06

    漫画馆的气氛达到了，女孩子们正在兴奋地等待下文。我偷偷吃掉了盘子里最后一块饼干。小威坐在我旁边，听得全神贯注。

    漫画馆的玻璃落地窗外是片矮花丛。起风了，细小的枝丫正摇晃着。

    女孩子们起哄，快说，你是不是把那家漫画店给盘下来了？

    老板说，没。

    有些事情还真不是想做就能做到的。李毓中捧着从他爸那里借来的钱，被漫画店的老板迎面泼了一桶冷水：店已经盘出去了，但不出租漫画了，要改卖唱片。李毓中说来不及了吗？漫画店老板摇摇头，说你要是早两天说就好了。

    李毓中开着车回了老爸那里，把钱放在他爸面前。

    他爸正吃着早餐，放下报纸一看，说，你创业这么快就失败了？

    李毓中说，借条给我。

    他爸哼了一声，从钱包里把借条拿了出来。我就说你们小孩啊，想一出是一出。

    李毓中拿了借条转头就走，回自己的住处。

    开门进屋，把借条拍在书桌上，李毓中轰一声倒在床上。这个时候手机震动了两下，有简讯进来了。李毓中心里一沉，打开一看，果然是赵昱葶：“真的不会关吗？”

    李毓中觉得自己的心里，轰隆一声，什么东西倒了。

    07

    李毓中决定给赵昱葶回一条简讯。

    但是他在书桌前坐了一个下午，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始终没写出来一个完整的句子。想想自己夸下的海口，悔得肠子都青了。

    也不算后悔，那是很具体的愧疚感。李毓中知道自己是真的喜欢赵昱葶，可是他对她的了解简直可以说一无所知。李毓中没有再往下想，爱情嘛，自己又怎么会说得清楚呢。明明只是她的一句话，却可以产生这么大的威力，让你去纠结去彻夜难眠，而且他还愿意去为她做更多。但是此刻，李毓中知道自己得更勇敢一点儿。

    也就是说，不要那么闷骚。

    就在李毓中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打算好好遣词造句的时候，赵昱葶的简讯又发了过来：“你是漫画店的李毓中？”

    所以，李毓中打算发给赵昱葶的长长一段简讯，变成了一个字：“是。”

    那个字孤零零地显示在手机屏幕上，很虚弱。

    08

    女孩子们嘘声一片，我也有点听不下去了。小威哈哈笑，说，老板你到底是有多闷骚啊，再拖下去不太好啊。

    老板笑了笑，很大度地说，所以我随后就直接给赵昱葶打了个电话。

    女孩子们哇的一声，说，太棒了，为什么不早点打啊！

    老板说，这不是刚刚下定决心嘛。

    李毓中邀请赵昱葶吃饭。赵昱葶在电话那头犹豫了几秒钟，答应了。

    那天晚餐时间快到了，李毓中拖着一只行李箱进了餐厅，像是个饥肠辘辘的观光客。

    距离和赵昱葶说好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他选了一张最里面的餐桌，把行李箱放在一旁。又过了大概十分钟，赵昱葶按照约好的时间出现在餐厅门口，张望了一下，看见了李毓中。

    点完餐之后，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有些尴尬。

    赵昱葶看了看李毓中，脸上带着笑意。

    她说，为什么说漫画馆不关了？

    李毓中叹了口气，说，抱歉，我差点儿就让它继续开下去了。

    赵昱葶说，你又不是老板，没关系。

    李毓中说，其实我差点儿就成了老板。

    赵昱葶听了，认真地点了点头，说，真厉害。

    就在那个刹那，赵昱葶和李毓中同时哈哈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李毓中就是觉得这句话很好笑。他听出了赵昱葶正在努力化解尴尬气氛，她显然成功了。

    赵昱葶看见了桌边的行李箱，问，你要出门？

    李毓中神秘一笑，说，算是吧。

    菜都上来了。似乎手里拿着双筷子，说起话来不用在意手怎么放，两个人都自然了许多。赵昱葶就问李毓中，你怎么就差点儿成了老板？

    李毓中看着赵昱葶，把所有的事情都和她说了。

    说完之后，李毓中低头吃饭，米饭有点凉了。赵昱葶不说话，也默默吃饭。

    吃完饭，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说话边走出了餐厅。李毓中说要找个工作，毕竟马上就要毕业了，赵昱葶没有接话。李毓中拖着行李箱，站在路边。赵昱葶说要回去了，他就拦了一辆计程车，赵昱葶坐了进去。

    他走到后面，打开计程车后备箱，把行李箱放了进去。

    赵昱葶从车窗里探出头问，箱子里是什么？

    李毓中说，你在漫画店借过的所有小说，我按着你的租书记录重新买了一遍，送给你啦。没有办法帮你留住漫画店，只能帮你留住这些看过的书啦，很抱歉。

    赵昱葶坐在车里，说，谢谢你。

    李毓中说，不客气。

    计程车刷地就开走了。

    09

    计程车开出去不到五十米，又掉了个头开回来，停在了李毓中面前。

    赵昱葶降下车窗，说，我住六楼，你不用帮我把这箱书搬上去吗？

    10

    赵昱葶问，你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看漫画吗？

    那时候，他们两个人坐在从台北开往台东的火车上。铁轨沿着海岸，海风吹过来的时候，海就在眼前，到处都是春天的痕迹。那也是个四月，马上就要毕业了，赵昱葶让李毓中陪她回一趟台东。

    听到这个问题，李毓中摇摇头。赵昱葶说，因为我家里都是漫画。

    李毓中故意做出惊讶的表情。赵昱葶被逗得哈哈大笑，说，我没有骗你啦，我们家以前也是开漫画店的！虽然已经好几年不开了。

    火车不快。赵昱葶指着窗外说，你看那片海，我家就在海上。

    李毓中说，废话啊，我们都在海上啊。

    赵昱葶摇摇头，说，不对，我家是真的在海上。

    她说得没错。下了火车，两个人在台东吃了午餐，搭计程车去了福冈渔港。买完票，站在港口，太平洋的风吹在脸上，一股sh润的海腥味。大概四月中旬，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整片海洋像是久别重逢的友人，变得热情。

    赵昱葶说，船要来了。

    李毓中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部电影《白色婚礼》，女主角少女玛蒂尔最后在房间的墙上留下的那句话：“弗朗索瓦，这就是海。”

    抵达绿岛的时候，太平洋上的天空万里无云，蓝得耀眼，四面八方都是海。赵昱葶说，我一直希望，有个人能陪我再完整地看看这座岛。李毓中笑了，郑重地点了点头。

    赵昱葶带着李毓中回到了家里。在那座古老的木头房子里，赵昱葶推动墙上的木板，木板的后门，是整齐码放的一排排漫画。

    她转过头说，我没有骗你吧。

    李毓中简直不敢相信看到的一切。在这座海岛上，居然有这样一个房子，满满的都是漫画，这和这座岛的气质完全不相契合。赵昱葶走到右手边的书架前，说，你过来看。

    他看到了一整套十卷本的《寄生兽》。李毓中回头看了赵昱葶一眼。

    赵昱葶说，就是你曾经翻过的那一套，我买走的。

    李毓中看着那套书不说话。

    赵昱葶走到窗户边，说，绿岛不大，你只要不停地往前走，就能看到海了。

    11

    我终于喝完了果汁，老板终于讲完了故事。

    女孩子们伸伸懒腰，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一天。已经很晚了，我却困意全无。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终于聊累了，决定回去睡觉。

    老板说大家早点休息吧，明天再来我店里玩。

    女孩子们问，能见到赵昱葶吗？

    老板笑着不说话。

    我和小威走在回去的路上。夜色渐浓，满月早就过了，残月挂在天上，遥远的地方有个灯塔，亮着光。小威说，一见钟情的故事听得太多了，真的有那么多一见钟情吗？

    我说，其实所谓的一见钟情，只是碰巧有一个人先相信了一见钟情的存在而已吧。

    因为相信，才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因为相信，才会吹着太平洋的风，来到这座岛屿上。

    一直往前走，就能看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