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然地道:“昔日姜尚亦是商臣,还不是扶保了周室名垂千古?管仲所保旧主死于姜小白逼迫之下,管仲还不是扶保了小白,成就一世君臣贤名?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这些大贤难道不是我们应该效仿的吗?”
任凭范蠡如何相劝,文种总是心抱幻想犹豫不决,不肯痛下决心,范蠡见状只得长叹道:“罢了,既如此,范蠡便舍命陪你往澧濮走一遭,只是……若此去澧濮路上,费无忌果然使人追杀,那时你待如何?”
文种把眉尖一挑,说道:“若少伯果然说中,文种再不犹豫,立时与你投奔吴国便是。”
“好,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两人各出一掌,“啪啪啪”三击掌,范蠡范蠡长身而起,站在大石上看向远方,喃喃自语道:“再往前行,便是艾坪,只要出了艾坪,就是化外野人的天下了,这一路上,小道野径许多,无人能摸清我们走的是那条路,但艾坪却是必经之地。费无忌若想使人半途截杀,那是最后的机会,你我可要小心一些了。”
文种嘿地一声道:“少伯,你又不是费无忌腹内之虫,倒似早已断定他必派人截杀了。”
范蠡微微一笑道:“不错,你无家室之累,我可是妻儿俱全,昨日你忙着邀请旧友,安派定居澧濮之事时,我也邀请了一班‘亲友’,做离别之宴。那时,我便安顿好了家人,要他们在你我走后,携我妻儿逃去楚国。又安排了一班心腹武士,在艾坪接应。”
文种听得目瞪口呆,叹道:“少伯心思倒是缜密,但也实在过于小心了,若是费无忌不曾派人伏击你我呢?”
范蠡微微一笑:“不妨拭目以待。”
费无忌自楚宫中返回,喜不自禁。先是打发了范蠡和文种两个碍眼的家伙滚蛋,今日向楚王进言业已奏准,受了越人的大礼,为他们办成了这件大事,费无忌得志意满返回府邸,一见李寒便道:“李寒,那件事情办得如何了?”
李寒连忙上前笑道:“大人放心,小人已安排妥当,四十名武士乔装打扮,带了濮人的伏弓毒箭去他们必经之路埋伏,到时他们丧命黄泉,世人也只道是被濮地的野人杀死,断无证据怀疑到大人头上。”
费无忌哈哈大笑:“甚好。你去,召越国皋如来见老夫。”
李寒喜道:“大事已成了?”
费无忌傲然道:“老夫出马,自然马到功成。”
“是是是”,李寒笑容可掬地上前搀住他:“大人要回主宅休息么?”
费无忌淫笑道:“嗳,天色未晚,歇息甚么,还有些时间,老夫去陪陪那几个越国美人,越女天下白,真是名不虚传啊,那几个越国美人,肌肤娇嫩溜光水滑,一脱了衣裳,那是粉腻腻如一堆沃雪,真个是白的耀眼,抚得销魂啊,嘿嘿嘿……,老夫且去受用一番……”
“大人请……”李寒陪着笑拱手目视费无忌一步三摇地踱向后宅,然后急急一转身,出了门驾车往越国上将军皋如所住的馆驿驶去。这一去,又有一笔横财到手了,想至此处,李寒心花怒放……
楚大夫屈端尚未赶到姑苏,离城三十里,便受到了吴国大司马英淘和大行人蔡义的隆重欢迎。这位屈大夫高高瘦瘦,尖尖的下巴、高高的颧骨,一双浓而长的双眉,两颊削瘦,嘴巴微突,看起来稍有些滑稽。
吴人伐楚,楚国权贵被掳走大半,楚王回到郢都后,费无忌独掌大权,这位屈大夫投其所好,呈上财帛美女,获得了费无忌的欢心,得到了楚国大行人的职务。这次来到吴国出使,他本来心中还有些忐忑,但是一见吴人迎接他的规格如此之高,他那原本严肃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些轻松的笑意。
就在两年以前,如今的吴国大王曾亲率大军攻打过楚国;就在几个月之前,刚刚被现在这个吴国大王杀死的先吴国大王杀入郢都,大肆烧杀抢掠过,然而……现在两国是盟国,关系非常脆弱的盟国,两国的关系的确很微妙。以战败国的大行人出使战胜国,两国又奇异地成了盟友,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楚国一直是大国,不止是凌驾于吴国之上,而且凌驾于天下许多诸侯之上,可与齐晋抗衡,藐视宗周天下的大国。可是这个大国,却被小小的吴国攻陷了国都,留下奇耻大辱。所以庆忌复国之后,很长时间内楚国都安坐不动,等着吴国主动把掳走的宝物和权贵们还回来,不是小楚王想摆谱,实在是楚国拉不下脸来遣使向吴国讨要。
然而已经过去很久了,吴国还完全没有还人还财宝的动静,楚国君臣这才开始沉不住气了,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派出使者,希望通过谈判达成他们的目的。重任在肩,屈端着实有些紧张,不过看到吴国接应的规格和礼仪,他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仪仗离城十里,英淘与屈端同车而行,正谈笑风生,前方岔路突地冲出一票人马,一个个丢盔卸甲,武器不全,见了这队仪仗理也不理,大呼小叫地抢路便向姑苏城方向冲去。
屈大夫吃惊地道:“这些是什么人?”
片刻的功夫,一员将领匆匆赶来向英淘禀报:“禀报大司马,方才那路溃军是派出去运送粮草的,路遇散兵游匪,吃了埋伏,这才逃回姑苏。”
英淘勃然大怒,嗔目喝道:“这些山贼土匪越发嚣张了,总有一天,本将军要向大王请命,亲自剿灭这些不法之徒,哼!赤忠带出来的兵也实在太不争气,这已是第几次被人截了军粮了,如今还在楚国贵使面前这样丢脸!”
屈大夫吃惊地道:“司马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喔,没什么大事,屈大夫受惊了。”
英淘再转向他时,已变得和颜悦色:“公子光败自楚国返回时,在天目山下吃了我们的埋伏,五营溃攻,许多兵都逃散了。公子光死后,这些人既不愿归附我家大王,又无以维生,便只得打家劫舍,做了山贼。你莫看他们以前作战未必便比我们的军兵骁勇,可是他们如今纯粹为了生存,个个都是亡命之徒,足可以一当十,所以倒是不容小觑了。”
屈大夫听了顿时信以为真,他脸带惊容地道:“方才过去那队军兵,足有五百之数,这……这么多人居然还不是那些兵贼对手,他们……这些贼众的力量的确是不容小觑。”
他扭头看看自己所带的三百名侍卫,心有余悸地道:“幸好,我这一路上不曾遇到他们,否则今日怕是见不到英淘大人了。”
“是啊是啊,这些匪盗东逃西窜,一旦大兵压境,便窜入湖泽山林,一听说哪里有什么贵人财宝,便摸过去抢他一把,动作比黄蟮还滑溜,想要缉拿很是不易,着实令人头痛。大夫此来侥幸不曾碰上他们,真是万幸。”
屈大夫心中暗忖:“看来庆忌虽然做了大王,吴国目前仍是不怎么太平啊,难怪他顾不上我楚国之事。嗯,如此看来,倒不是吴人有意匿下我楚国宝物,我此行成功大有希望。”
这样一想,屈大夫心中顿时轻松起来,他又恐英淘以为他是听说吴国有兵匪作乱幸灾乐祸,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把嘴巴抿起,双眉紧紧蹙着,原本并不难看的容貌配上这副怪异表情,像极了一个猢狲。
屈大夫进了姑苏大城,只见城中景像又是一变。方才他见英淘这路仪仗衣甲鲜明,军容严整,不料城门口的守卒却衣衫破烂,城中街头行人也寥若晨星,一路上偶尔见到些老少,也是一副穷困潦倒模样。
时不时的,还能见到一些人拖了车子载了尸体匆匆行过,后边跟了一群妇人孩子嘤嘤啼苦,也不知出现什么状况,大战早已停止,还有人不断死亡。屈大夫也不好询问,倒是隐隐听到什么瘟疫之事。想起自己楚国大梦泽地区战死士兵数万,曝尸荒野,尸气逼人,附近农家也染了瘟疫死掉不少人,屈大夫不由暗暗叫苦,当着英淘的面又不好马上取了面巾遮掩口鼻,只得尽量少呼吸一些吴国空气,于是屏气凝神,吸上一口气,总要憋到面孔发红才用手掩住鼻子偷偷换上一口气,方才抿嘴蹙额活像一只猢狲,此时倒成了一只端坐在车上的蛤蟆,英淘用眼角余光窥见他的举动,心中暗笑不已。
到了王宫前面,屈大夫下车,持节佩剑,由英淘、蔡义和宫中寺人陪同往前宫议政殿,一路走去,便见不少工匠、力士和奴隶,或用驴车或用人力,扛举搬运着许多沙土、巨石、大木等建筑材料向后宫中行去。
此时已经进了王宫,即将面君见驾,拘于礼节,屈端不好发问,心中却是暗暗纳罕:“吴国刚刚打了几场大仗,这就要大兴土木,增建王宫么?庆忌若是一个如此贪图享逸之辈,那倒是不足为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