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业……
君上运筹帷幄,臣下尽忠竭力,以至君臣相知……饱读诗书的穆庆臣曾无比相信,往昔的中兴之主,岂皆非如此?
然而他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忝职宰辅旬日,便已身陷党争,处处掣肘;圣人谋事,除己而外还有他人,而自己竟闻所未闻;自己处事不周,为李宗闵揪住把柄,以至王璠失府尹之位,天子信任亦有裂隙,一切皆须推倒重来……
为友复仇,岂为反掌?大唐中兴,又谈何容易?
无穷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纵然穆庆臣心性坚毅,此刻也已心力交瘁。穆庆臣闭上双眼,他第一次开始怀疑,或许……这便是天意若此?
“……然君义三尺微命,一介末吏,上书规谏,却徙忠州三千里,还望庆臣兄莫学君义,务必珍重!”
故友成君义的话语陡然在他耳畔响起,令穆庆臣身子一震。
“君义……”
穆庆臣用只有自己听得清的语声,口中低声呢喃着故友的名字,他自语半晌,俄而眼前再度亮了起来,眼神中一片清明,不再有丝毫迷茫……
“成君义,你小子的名字,起的可真好……”
穆庆臣唇角笑着笑着,眼前却渐趋模糊起来。
“是庆臣颓唐了……”
穆庆臣忽而明白,往昔他顾忌得太多了,身居宰辅,顾忌官位、顾忌同僚的想法、顾忌圣人信任……凡此种种,数不胜数,是自己束缚住了自己的手脚!
我大唐从不缺忠贞义士,亦不乏名将良臣。今身临浊世,君上诚心托付,臣下既受密诏讨贼,当至死不渝,无所顾忌。至少……我穆庆臣上对得起君上之义,下对得起百姓所望,心无所愧!纵然粉身碎骨,又有何妨?
自古华山,只有一条路!
想到此,穆庆臣哈哈大笑,笑声好似能冲破屋脊,直指夜空,豪气干云……
申正二刻。
几名伙夫将备好的菜品端入退室,摆于宽几。王璠紧随其后跟了进来,忙向穆庆臣叉手致歉道:“不好意思,让相公久等了!”
穆庆臣摆了摆手,同王璠相对而坐,未及举箸,便正襟危坐,叉手问道:“此来正是想托付王左丞一事。”
王璠一愣神,赶忙放下木箸,叉手回礼:“呃……何事呀?”
“那份堂帖,鲁玉兄可有妥善保管?”
“此事璠正也想问,”王璠有些懊恼道:“今璠已调任,恐难行向前所允之事,此堂帖……留着亦为祸事,可否……”王璠言语顿了顿,瞅了眼穆庆臣的表情道:“可否烧掉?”
“不可!”穆庆臣答得斩钉截铁:“此乃天子手书,弥足珍贵,还另有他用……”
王璠眉头不禁皱了皱,他心底有些发怵,毕竟上次托付之事已让他心有余悸了好久,这下得以解脱后却又要节外生枝。
穆庆臣拱手道:“所托之事便为此堂帖,还望鲁玉兄暂为庆臣作保管,此间我且去寻他人相助,待时机成熟,还望王左丞携此堂帖,明示众人,以成大事,行天子之志!”
王璠沉吟片刻,有些为难地抽动几下嘴角。
王璠内心的犹豫不决被穆庆臣看在眼里,他此刻已决定无所顾忌,便抛弃宰相的威仪,遽然起身下拜,言语诚挚。
“庆臣本广陵布衣,一介书生。今已年逾不惑,却受天子垂爱,以密诏相托,欲使社稷幽而复明!”
此最后一句话,曾是蜀汉姜维临死前向业已降魏的后主刘禅所书,这让王璠闻言不由一怔。
“……庆臣府上陈设简陋,且恐已被凶人盯上,堂帖交予庆臣,必然不安,还望王左丞务必助穆某一臂之力!”
见宰相话已说到这个份上,王璠已无法拒绝,便匆忙起身,连连保证道:“只、只要王某此身还在,此堂帖绝对安全无虞!请相公放心!”
“不过……”王璠心里还是有些没底:“向前募集的府兵,是否即刻遣散?璠恐新任府尹察觉,从而知会北司,届时你我难保啊……”
穆庆臣直起腰身,浓眉舒展,深吸一口气道:“不必,新任府尹,不会有失的,你且保管好堂帖便是……”
“呃……莫非相公还要举荐新任京兆尹?”王璠心中一惊,对他而言,李宗闵既已出手将自己调任,明显是冲着穆庆臣而去的,眼下理应不该再在此刻出头。
“工部侍郎崔琯。”
“崔琯?!”王璠惊道:“相公三思!此人……可是与李德裕私交甚厚啊!”
穆庆臣默默地点了下头,满朝之中,他选中了此人,自有他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