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柱间和斑讲过那一次见面。他说你可能不记得了,毕竟那时候你在台上,我在台下,你是没道理看见我的。而且“好像已经认识很久了”这种讲法,实在是用来搭讪都嫌老土。
那时斑正坐在宇智波老宅的游廊上,将手笼在浴衣的袖里,因为夏日炎热的缘故长发胡乱地挽在后面,远看有点像只凤梨。他本来较柱间白皙,被淡绿的树荫下一衬如暗里浮出一般,令柱间移不开目光,只得随意扯了之前的事情来说,想着如果被斑取笑一番或许这尴尬的劲头也就过去了。
然而斑并没有如他所料那样嗤笑或者嘲讽,只是说:如果真的是这样呢?
“不可能。如果我见过斑的话,是绝对不可能忘记的。”
柱间说。
一阵清风袭来,檐下细小的铁器风铃叮叮响了两声。斑因为这句话朝他投来短暂而错综的一瞥。柱间一时无法理解那眼神中的意义,然而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像是将要把门撞上的那一刻才发现忘记带钥匙在身上,或者考试的早晨忽然发现还有一整章要考的内容没看。
然而他也想不出到底有什么不对。
斑并没再说什么。他的头发绑得不好,靠坐的时候不舒服,于是头总是偏来偏去的。于是柱间忘了之前这件事,问:“要不要帮你重新绑头发?”然后也不等青年同意,凑过去解开了发绳。
一大蓬头发落下来,在这种夏天光是看着就显得非常热了。斑不适地甩甩头,用一句话制止了柱间要将他的头发编成辫子的打算:
“剪掉吧。”
“这么突然?”
“太热了。”斑说得特别理所当然,就仿佛之前的多少个夏天他从来没留过长发一样。柱间多少不舍地松开抓在手里的头发,正准备劝说一下,斑接着又说下去:“你来剪。”
一时间柱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斑的目光是不能错认的认真。
……为什么这么突然?
在慢慢修剪斑的头发的时候柱间想问,但是看着斑的态度却像是不想说,于是他也就不去追问了。老宅的浴室做过改造,四周贴了整洁的白瓷砖,显得过分阴凉,不用一点冷气。剪下的头发慢慢在脚边堆积起来,而柱间就像舍不得这段时光一样,剪得很慢很慢,斑催了他两次也不肯加快一点速度,最后斑也就随他去,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于是柱间就由着性子慢慢去做了。剪子很利,将头发剪断的时候发出轻微的“嚓”的一声,柱间担心这样的声音会吵到斑的小憩,于是剪得更小心。
这样的斑看起来异常地安静和温顺,和平时的样子截然相反——大概是自小除了继承家业之外不用考虑其他,斑并不善于待人接物,甚至可以说是脾气不好——虽然柱间从来不这么觉得。有时候新入门的年轻弟子会说宇智波的少主过分严厉,就像不知道他们也是人,也会累一样,甚至还流传出来些教习的时候对待学生实行体罚的流言。这件事情后来也流传到斑那边,然而他只是对此嗤之以鼻,却并不去解释。
为什么不说呢?就像知道解释没有用处一样。但是太多时候,人们宁肯相信浅薄的言语,也是不肯去看、不肯去想的。
但是比起劝说斑,柱间直接约了相识的电视台导演做了一出纪录片策划。那部短纪录片播出之后,斑的弟弟泉奈特地打电话来道谢,说有些弟子之前本来准备离开,现在也留了下来;又说,家兄是个不善言谈的人,托赖千手先生多多照顾。
柱间客气一番之后挂上电话,静音的电视正放到斑在练习舞蹈的一段。在空寂的厅堂里,他握着扇子站在那里,虽然并未带上能面,却仿佛以自己的脸模拟成面具一般,而即使在清晨的寒气里,也能明显看到汗水的痕迹。
他是多么贪恋于凝视斑啊。就仿佛有太久的时间这个人不在面前,有太久的时间除了记忆别无他物可以依赖,因此此刻的每一次注视都是珍贵的,都是对过去的一种抚慰和未来的一种寄存。
“嚓”。最后一缕头发也落下去了。柱间看到在斑的后颈上残留了一点细碎的头发,于是伸手去捡。浴室里比外面要阴凉许多,但他的指尖接触到斑的后颈之时还是因为那比预想中低的体温而停留了片刻。事实上直到那一点的体温变得和他的手指等同了之后柱间才抬起眼,而斑早已不知何时睁开眼睛,从镜中注视着他。
他忽然意识到他的心脏正在猛烈地跳着。他猛地抽回手,嘀咕了几句去放剪刀的话,然而斑的目光并没有放过他。仿佛被磁铁吸引一般,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身去。
那是他们的第一个吻。
之后他们便开始交往了。
这件事自然在千手和宇智波两家引起了一点不大不小的波澜——之所以说“不大”是因为他们的兄弟都相当支持两人这别出一格的爱情。这事实多少让人感到意外:柱间从来不觉得扉间对斑的观感在“敌对”之上,而泉奈也曾经对他霸占斑的时间太多表示不满。但当时站出来劝说父亲们的却是这两个人。
他和扉间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并不掩饰自己的意外:他从来是坦率的性格,想到什么就说,和扉间的内敛固执相较起来几乎不像兄弟。而扉间顿了一下,说:我只是不想看到大哥和父亲闹得太难看。
这并不是扉间的惯常作风。
柱间少有地敏锐感觉到了这点,又或许只是长久藏在心底模糊不清的疑惑露出冰山一角。他尽量放松,用开玩笑的语气问:是不是有什么我并不知道的事情?
扉间一凛,然后很快恢复常态,说,并没有。
——现在的话,并没有什么大哥你必须在意的事。
柱间并不是很想去追索扉间所语焉不详的事。这并不影响他和斑的关系:不影响他们共度的日夜,不影响斑的舞台,不影响他的写作,不影响他坦率的告白,不影响斑沉默的回应,不影响他们生活中切实存在的分秒。
在他做小说家的第三年,他的新作得了一项有分量的奖项。编辑部为他开了庆功会,并告诉他那部小说已经加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