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擦的。”
“还犟嘴。”胤禛抬起头,阴测测的看她,洁净的帕子上已浸出一道黄|色:“前日里弘晖着李卫送来一个戏班还干放在府里,夫人既然想看戏,怎么不叫人来唱?今早醒来不见你人,一刻都不让人省心!”
宝络低头嘟嚷了几句,再说下去以前的旧账又得翻出来了。
自打那年大病后,胤禛对她管束是越来越严,大到她的日程安排,小至每日吃食无不过问。说好听点是独宠说难听点就是没一刻的只有,因此越是这般她日子越觉着难熬,现下好不容易盼着他要回京,才高兴了些,想了想,还是再忍耐一些。
宝络笑道:“您这几日不是要回京了吗?我想着也该准备一些东西,所以去街上看看有什么好买的。”
“不需要。”字里行间都是责怪的意思
“……”宝络知道,这个时候就是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为了她不回京的事胤禛已经黑了好几日的脸,犯不着跟他斗气。
一时间两人又无话了,胤禛想气又舍不得发脾气,宝络是知道他心情不好更不会傻傻望枪口上撞。车马咕噜咕噜滚在石子路上,到下车时,苏培盛要扶宝络,胤禛站在一旁别着,冷眼看着苏培盛一哼,吓的苏培盛脑袋连连退后,胤禛这才板着脸扶她下车。
这个男人永远是口不对心,宝络笑了笑。秦嬷嬷等人侯在门口,不解,迎上前笑道:“老爷夫人回来了,路上可是遇到什么好事竟这般高兴?”
还未说完,胤禛横眉:“主子的事,怎是你们可以干涉的!”帝王的威仪是一分不减,众人听着直缩头。
“奴才不敢。”到他走后,秦嬷嬷才敢对着宝络吓人的一笑,宝络耸了耸肩。
到了夜里,满院子的灯都点上,宝络和胤禛正吃着火锅,李卫突然来请安。按理来说,夜里胤禛最不喜欢人来打扰,若不是有特别加急的事儿,李卫也不敢来这时候前来,今日这般深夜来访,估摸着京里出了事儿。
但见他肃面走来,低着眉甩开蟒袍上的剑袖:“奴才李卫给主子请安,主子万福金安。”
宝络抽出帕子掩嘴,胤禛一边给她舀汤一边让李卫起身。那李卫起了身也只敢稍稍看了一眼胤禛,见他面色如常,心中稍定这才道:“主子,皇上来了。”
胤禛停住,微不可查的哼了声,这声不大却也让李卫这个封疆大吏吓得脸煞白煞白的。
“他来做什么?”胤禛问。
“回主子的话,皇上……皇上没告知奴才,奴才也不敢多嘴。”李卫回的很小心,可回的再小心,弘晖这行为也已经让胤禛不爽了。
以胤禛的想法是,老子做皇帝时每日每夜战战兢兢,老婆儿子热炕头还得挤出时间来享受,你小子做了皇帝就敢说走就走!
李卫跟着他多年自然了解他的脾性,此刻更是一句也不敢说错,一句也不敢多说,尽量缩小自己在他跟前的存在感。
眼瞧着胤禛脸色沉下来,宝络眉头也是一皱,今早他亲手画上的柳眉更是挑起了许多不耐,胤禛正夹了一块花生米到她碗中,见她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停住,反问:“吃饱了?”
没吃饱,但是她很想看看自己儿子,偏生这男人自个儿是不要命的劳模,现在也要她儿子不要命!也不想想当年他登基的时候面对的是康熙晚年的一摊烂局面,可经过这十三年的休养生息,局面早就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宝络不语,依旧看着他。不用靠近都能感觉两人身上强大的气场,李卫头已经完全磕在僵硬的大理石板上。
“再吃些,今晚你没吃多少。”胤禛笑说,似乎宝络的不悦根本就影响不到他。
宝络放下筷子,就看着他。
胤禛吃了两口也吃不下去了,两人僵着,火锅浓烈的在火炭中,羊肉都烫烂了发出香味。胤禛颇是无奈,转头对李卫道:“你叫他进来。”
李卫得了令,马不停蹄的滚出去。胤禛看着他身影,回过头对宝络气道:“这下肚子饿了没?”
宝络吃了一口他夹过来的生菜,点头:“儿子一进来您别老说他,也便是看在我面子上,让他陪我好生吃一顿。”
“再说吧。”胤禛撩开她额上的青丝,笑开来。
两人只要一涉及到孩子的问题,都会变得极为坚决。以前胤禛在位时他说什么算什么,宝络反驳也没用,这些年他退下来了,再加之之前差点失去妻子的恐惧,让他对宝络的意见几乎是全部接受,对孩子也是这般,所以今日宝络才会和他这般说话,两人也是早就习惯这种模式了。
到弘晖进来时,胤禛果真没横眉冷对,宝络难得看到儿子,见他连夜赶过来,心疼不已,又是替他拆下斗篷,又是让人端水来给他洗的,忙了好一顿,弘晖只觉如芒在背,战战兢兢。
等两人坐回到圆桌上,弘晖咧嘴对胤禛傻傻一笑:“儿子给皇阿玛皇额娘请安。”
他在胤禛面前不敢穿的太富贵,也是以前在番邸时做亲王的常服,以示对胤禛的尊敬,而他今日来这儿便是亲自来接两人回宫。
胤禛嗯了声,脸色稍霁:“用膳。”说着先夹了块羊肉放汤中涮了涮,稍输羊肉泛白带卷夹出来酱料逐个点去,旁若无人的放入宝络碗中,这动作熟练地不得了。弘晖大惊,但看自家额娘竟还对他一笑,极其平常的样子。
胤禛又涮了几个,很顺手的夹过去,透过热腾腾的起雾,弘晖还突然觉得他做的格外顺手。
这让弘晖从小建立起来的三观瞬间烟消云散。
就这般,三人悄无声息的吃完饭,夜里宝络和弘晖没聊上几句就被胤禛打发去了书房。宝络知道他们两人有话要说,也不多问,让人收拾了客房烧了热水还从胤禛柜子里拿了一套寝衣等弘晖回来洗漱后换上。
等到半夜,更都打了三响还不见人回来,宝络强撑了一会儿也不知怎的睡着了。
直到深夜,书房的灯才暗下,父子两人来到屋里看宝络睡在桌上,手上还牵着寝衣,弘晖动手扯了扯没扯动,宝络嘟囔了一声。
胤禛拦住他,烛光下看着宝络的目光极其的柔和,他道:“过年朕也不回去了,你皇额娘一个人在这地方朕不放心。”
“皇阿玛,还是劝皇额娘一起回去吧。”弘晖很是认真。
“退下来之后,朕才发觉这些年欠了你皇额娘许多。宫里的日子过了四十年过累了,难得有一年不在宫里,你也就随了她心愿。你皇额娘虽没明说但朕也知晓她希望这种日子更胜于在宫中。”
夫妻四十年,他也不是呆木之人,枕边人的喜怒他不是不知晓。
之前便觉得欠她,总想着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满足她,可心里惦记着,年年抽不开身,到那日她命悬一刻时才知道这些江山,名利,地位都是身外物,唯有身边的这个人才是值得他一生都牢牢抓住的,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个女人值得他放弃这些东西。
想到这儿,弘晖刚要开口,胤禛拦住继续道:“今夜在书房里和你谈的许多话,你且记住了。”
弘晖身子明显一震,看着宝络沉睡的脸颊颇是不愿意,但还是在胤禛的注视下,点头应下。
翌日一早,宝络醒来时,弘晖早就离去,只说是宫里有急事。
但年后不久宫中传出消息,太上皇,太后于西苑驾崩……
宝络从街上回来时,坐在葡萄架下,人有些愣愣的。
胤禛回来,手上提着个鸟笼,见着她一人独自在那儿发呆,坐下问:“夫人知道了?”
“嗯。”宝络许久点了头,又问:“您让弘晖做的?”
鸟笼里鸟儿叫的欢快,春日生机勃勃,直叫到人心坎上。
胤禛打开了鸟笼,红嘴蓝鹊啾的一声长鸣于空,他身着一袭湛蓝色长袍,腰间憋着她新做的香囊,回过头目光如水落在她身上,许久,笑道:“我知晓你生性不喜京城里忒长繁琐的礼节的不得不应对的人际,还记得那日在草原上你跟我说的那番话吗?”
胤禛难道的交心,平常只做不说。
宝络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原是不懂,也没办法懂,但那日你昏沉之日我做了一个梦,便突然全明白过来了。”他回过头。
“什么梦?”宝络揪着心。
他坐在她身旁,紧紧抓住她的手,也不说话,只是抬头看天。
晴空万里无云,便如这岁月沉静,安好。
“我梦到你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活的极其的潇洒自由。那种我说不清楚的感觉,那时我才明白你想要的是什么。但现在,我想我应该给你想要的生活。”胤禛顿了顿,侧过脸,看她脸上满是疑云,笑着摸了摸她乌黑的发髻。
再是平常不过的动作,宝络突然觉得喉咙处难受的很。
胤禛给她斟了一杯茶,亲自递到她跟前,起身先离去,只是到了转弯处,他忍不住回过头,站在那里许久,终是决定给了她一人考虑的空间。
三月的春光正好,天空中白鸽飞过嗡嗡声作响,宝络穿着一袭紫色旗装坐在圆凳上许久,才是叹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这堵墙外断断续续传来早市热闹的声音,宝络将旗装上的帕子抽出,却不再掩面,而是轻手放于石桌上,缓步离开园子。
却见这满园的春光融融,蝴蝶纷飞,从上倾泻而下的光线打在葡萄架上,落下无尽的璀璨,但总归于这静世的安好。
正是: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终于完结了,期间遇到许多事,曾经停更了一段时间,重新回来更文压力有些大,读者也损失了许多。但还是不敢乱坑,也不敢随便烂尾。
谢谢大家一路的陪伴和支持,对于这篇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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