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客栈之中,其时,正值月明星稀之夜,卧榻休憩的诗人闻听窗外不断有人于走动之间反复吟诵着两句诗:“曲终人不见,江上数青峰”,好奇之下的钱起当即起身于院中探看,却是半只鬼影也无,悚然而惊之下,这两句诗却是再也难以忘怀了。
越明年,自觉游学有成的诗人前往京都赴礼部试,其考题为《湘灵鼓瑟》,钱起乃一气呵成出前十句:
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冯夷徒自舞,楚客不堪听。
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
流水传湘浦,悲风过洞庭
只是笔至此处,诗人却是一时词穷,苦吟良久,也无有中意者,眼见试场时辰已到,无奈之下的钱起竟是福至心灵的想起当日那两句诗来,只觉这“曲终”两句与此次礼部试题真个是珠联璧合,遂小心的恭录其诗,以为完篇。
后,当主试官李玮批阅考卷之时,见钱起此诗,极为赞赏节语两句,以为得“鬼神之助也”,遂将当时名不见经传的钱起以极高名次取中。至此,诗人以进士成名,未久诗名便得以哄传天下,尤其是大历以后,时人更是将他与另一诗人郎士元并称,赞之曰:“前有沈宋,后有钱郎”,其人作诗语言精工,词采清丽,尤擅送别诗,以至于后来大历年间竟形成了“自臣相以下,更出作牧,无钱、郎二人作诗以饯,时论鄙之”的风气。而他那一首成名之作,遂也成为有唐一代三百年间最为著名的“应试之作”。
自钱起之后,崔破又花费了偌大的工夫才算与那些翰林们一一见礼完毕,听着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脸色并不稍变的崔大人实是心底感慨连连。
这些个个在文学史上留有千古美名的诗人,若是真个对面看起来,委实太过于平常,尤其是在大多数都是衣衫鄙旧,面有菜色之时,更是让崔破失望不已。
“也难怪诗自中唐之后格局变窄,崇尚“苦吟”,只看看这些写诗的人都是如此一副孤穷模样,又怎生能写出那等气宇宏大,慷慨激昂的绝唱?”崔破于寒暄见礼之间,心下叹息自言道。
…… …… …… ……
且不理会崔大人的无奈感慨,此时淮南道节帅府中正踌躇满志的神策范将军却是迎来了一位仆仆风尘的不速之客。
“自当年京都常相府中相见,此后一别经年,今日再会,常管家竟是愈发健铄,当真是可喜可贺呀!”用疑惑的眼神探究着眼前这位本应身在京城的人物,范将军哈哈寒暄说道,所谓宰相门人七品官,更何况是一个最得宰相信重的门人头领,所以,当朝四品将军的这一番亲热做派也便是顺理成章之事了。
“噢!小人常听家老爷言说,范将军最是一个不忘旧的好汉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如此一来,小人此次的这差事好就好办了,少不得要先行谢过将军了”常管家微微一笑回道,只看他言语做派,实在是不枉了相府多年历练。
只是这话听在范将军耳中,却是引得心下“咯噔”一跳,遂也无心再绕弯子,挥手示意其他侍侯之人尽皆退下后,乃压低声音轻轻问道:“却不知常管家此来所为何事?”
举盏轻轻呷了一口后,微微皱眉的常管家这才缓缓开言道:“小人于半月之前已是到达江南地方,今日却是自河南道汴州兼程赶来”言至此处,将话头顿住,瞥了一眼对座的范将军后,方才续又接道:“汴州已经举旗作反了!”
“什么”闻言无比震惊的范将军蓦然起身道,只是在这一片惊容之下,却是隐有丝丝兴奋之意闪现。
“将军的探马想必正在路上,小人是一连跑死了四匹马才能抢先这一步的”见范将军并不知情,常管家暗自吁出一口气后道:“老奴此来为的便正是这汴州之事”
言至此处,常管家也不再保留,乃低下头去,看着手中的茶盏,愈发轻声道:“神策军如今分做四路镇守,这汴州既然作反,于情于理都该由离河南道最近的范将军先行率军平叛才是,老奴此来的目的就是想请将军将这出兵之期押后二十日。”
闻言,范将军蓦然色变青红,眼光直直的看向低头观茶的常管家。
随后,室中便是一片长久的静默。
“噢!看来范将军竟是不肯相帮喽!却不知‘候将军’会不会也是如此不念旧情?”等了良久,不得回应的常管家乃轻轻说出这样一句。
随着这一句话语,只听“当”的一声,范将军微微颤抖的手再也握不住那只细瓷茶盏,于悄无声息之间滑落于地,片片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