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劳烦你了,我到家洗个热水澡就行了。”凌薇婉言谢绝了。
可孟警官就像没听见一样,把凌薇推到了副驾驶座旁,将她强行塞进了车里,凌薇再三推托也奈何不了五大三粗的孟警官,只得乖乖上了车。
替她关上车门后,孟警官蹲身耐心地折起轮椅来。这时,一个留着板儿寸的年轻人,一溜小跑到了他的身边。
凌薇看见孟警官朝年轻人摆了摆手,就将轮椅丢给了那个年轻人,年轻人哭丧着脸还在说着什么,孟警官头也不回,自顾自地缩着脖子钻回了车里。
“孟警官,我的湿衣服把你车里弄得到处是水,真是给你添麻烦了。”凌薇深表歉意。
“没事,没事。这车早就被那小子搞得乌烟瘴气的了,车里弄点儿水反倒干净了。”孟警官拍着被淋湿的头发安慰道。
“你和张警官今天到我家这边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凌薇关切地问道。
“嗯。”孟警官严肃地点了点头,“有人在自己家里跳楼自杀了。”
“真可惜呀!”凌薇前倾身子,想透过风挡玻璃找找是哪户人家。
“你刚才说你家是这间对吗?”孟警官问。
“是的。”凌薇从孟警官脸上捕捉到了一种怪异的神情,但她不知道这种神情意味着什么。
“跳楼的人,是你的隔壁邻居。”说完,孟警官长叹一口气。
凌薇并没有立刻领悟这句话中的意思,几秒后,当她恍然大悟的时候,才明白孟警官的表情,那是在看魔术表演的观众脸上,才能见到的。
她的邻居,在一楼家中,坠楼死亡。
他的名字叫作黑
宁夜在昏黄的台灯下奋笔疾书,手边的稿纸也比前几天厚了不少,情节开始进入正轨,他笔下的系列侦探登场亮相了:
黄|色的警戒线在龙东大楼下,围成了一个圆形,白布覆盖下的尸体,凸显出短小的轮廓,被孤零零地置于人行道上。
警方的取证工作已告一段落,大部分现场勘查人员已经撤离,而留守现场的警察却迟迟没有动作,他们守在尸体周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警戒线外,两名年纪相仿的好事者,神采飞扬地议论着:
“这里肯定是出了杀人案了!听说那个死了的小姑娘,被制作成了红色的人形风筝吊在电线杆上,真是作孽!”
“可怜呀!救护车怎么还不把尸体拉走?”
“你不知道吧!我跟你说,这案子不简单。”
“怎么说,难道警察已经找到凶手了?”
“不是。”年龄稍大的那位摇摇头,神秘地说,“警察在等一个厉害的人物。”
他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一个黑衣短发的男人匆匆钻进警戒线,某位负责现场的警官立刻领他来到尸体边,简短交谈几句后,隔离圈中的所有人员都退了出来,只留下了那个黑衣男人和女孩儿的尸体。
男人长得眉清目秀,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年纪,再加上高挑儿瘦削的身材,称作大男孩儿可能还更贴切些。他的脸上一片朦胧,看不清表情,只见他拉了拉裤管,在尸体旁蹲了下来,将白布拉开一角,露出了死者的面部。
“很漂亮的小女孩儿嘛。”
他嘟囔了一句,漫不经心拂过女孩儿的面颊,修长的手指在死者额前顿了一顿,接着将死者双眼撑开,自己面颊朝她直直俯下——
整个世界开始如同幻灯片般旋转,无数个闪烁的亮点出现在男人的瞳孔里,他感觉到一阵刺痛,但又强忍着朝光亮看去:一朵枯黄|色的花在混浊的水中微微摇曳,挎着包的漂亮少妇正弯腰从玄关拿出高跟鞋换上,大风中袖摆啪啪作响,龙东大楼全玻璃的外墙映出一个小小的影像……
男人猛然抬头睁开眼睛,将死者双眼又合上。依旧是那副淡然的表情,不过此时已多了几分倦意,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唯独那两位维持秩序的警察交换了个轻松的眼神,仿佛案件已经水落石出。
但男人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外界一切都与自己没有关系。他突然记起了什么,皱了皱眉,紧接着就做了件令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事。
他将遮盖尸体的白布掀到了死者的腰际,右手从小女孩儿的领口伸了进去。
“你在干吗?”离他最近的那位警官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尴尬地询问道。
男人依旧我行我素,手掌向女孩更隐秘的部位探去。
在场的人们几乎看傻了眼,在大庭广众之下,亵渎死者尸体是违法行为,男人不可能不明白这点,但他却丝毫没有住手的意思。
“喂喂喂……还不快住手啊你!”负责现场的警官向前几步,忍不住对着男人低吼道。
两个正聊着天的手下,眼见情势不对,赶紧抛开围观群众去拽蹲在尸体旁的男人。男人不为所动,依旧顽固地不愿离开,手依旧在死者衣服里搜寻。
人群爆发出低沉的马蚤动,场面眼看就要陷入混乱。
“找到了。”男人第一次开口说话,语调透着满足,仿佛一个孩童终于找到了他丢失已久的玩具。
两位警察一时愣在了原地。
男人抽回右手,缓缓摊开掌心,一枚圆润剔透、带着死者余热的玉观音吊坠出现在大家面前。
男人将翠意盎然的玉坠高高举起,对着阳光长久地看了一眼,接着温柔地放入女孩儿的手掌中,将她手指握拳。
当白布重新盖好死者全身,负责现场的警官关切地问男人:“你刚才是在找这枚玉坠啊?”
“嗯。”
“找它干什么?”警官更加一头雾水了。
“这是死者的心愿。”男人笑了笑。
警官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个案子你有什么眉目了吗?”
男人指了指身后高耸入云的龙东大楼,开口道:“小女孩儿是这栋楼的住户,坠楼时缠到了高压电线被勒住了脖颈。至于死者坠楼的动机,我目前还没完全弄清。”
男人说到“动机”这两个字时,双颊的肌肉微微鼓动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甘心,但很快就恢复了淡漠。
“我先告辞了。”
男人的语气分明带着些厌恶,但那些警官却还是以习以为常的神情目送他扬长而去。
在旁人眼里普通的自杀,经他这么一说却演变成诡异的死法,这个案件顿时披上了一件神秘的面纱。
年轻的那位围观群众,捅捅身边人,问道:“这个年轻人是谁啊,这么拽?”
年长的惊讶不已:“你真不知道他?”
“是啊。”年轻的那位说,“他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叫作‘黑’。”
笔尖的墨水如黑色大丽花般绽开,宁夜甩了甩流水不畅的钢笔,不经意透过窗帘缝隙发现外面天色渐亮。
宁夜拧暗台灯光线,熬夜写完主角第一次登场,疲惫不堪的他蜷拢着身子缩在椅子上。尽管眼睛已经支撑不住,可宁夜并无丝毫睡意,一种淡淡的难舍之情弥漫在面前的文稿上。
这起案件,是宁夜为笔下主角精心策划的一场阴谋,为了完结这个系列,书中的主人公“黑”——将会“死”在这沓文稿中。
无论对作者宁夜,还是主人公“黑”来说,这样的小说结尾同谋杀无异,最终都是要终结一条生命。
敏感的创作情绪稍有抬头之势,宁夜立刻拍了拍脑袋,将自己驱赶回真实的生活中。
微亮的天际稍露晨光,不知不觉中,房间变得明亮起来,已经是早上六点。
宁夜用冷水冲洗着脸,刺激刺激倦怠的神经。他泡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在六点十五分,准时推开了女儿的房门。
“小樱,起床要去幼儿园咯。”宁夜对被子下隆起一块儿的方向,温柔地唤道。
但没有回答,孩子在赖床。
宁夜走过去,掀开被子,被窝里是一只绒毛玩具,没有女儿宁小樱的踪影。宁夜失魂地坐在床沿,从混沌的思绪中猛然惊醒过来。
原来,这个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三个月前,宁夜爱抚着女儿嫩嫩的小脸蛋,看着神似妻子的可爱女儿宁小樱,宁夜想寻回妻子的渴望就越发无法遏制。
你到底在哪里呀?我和小樱都需要你!
宁夜温柔地纵容女儿在床上撒了会儿娇,最终宁夜用麦当劳早餐把她骗了起来。
在妻子离家后的这段时间里,每天送女儿去幼儿园成了宁夜的任务,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可以心无旁骛地和女儿待在一起,体会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宁夜十分珍惜。
他喜欢抱着女儿走这段路,哪怕女儿日渐增长的体重已经让他感到有压力,他仍然坚持。
那一天,气温降了几摄氏度,下着不大不小的雨,阴冷的空气刺激着上呼吸道。
街道上排气管如爆竹声的轻骑呼啸而过,一阵寒风尾随而至,宁小樱紧了紧钩住父亲脖子的手臂,生怕被吹走似的。
“爸爸,以后我不想吃麦当劳了。”
“为什么呀?小樱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宁夜往后仰了仰脑袋,和女儿鼻尖抵着鼻尖。
“我想吃妈妈做的早饭。”小樱噘了噘嘴,声音越来越轻。
“爸爸也想啊。”宁夜紧紧搂住女儿。
“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小樱明亮的眼睛里露出了兴奋的光芒。
“妈妈一定会回来的,爸爸向你保证!”
“真的吗?”
“爸爸什么时候骗过小樱了?”
“嘻嘻,爸爸最好了!”
小樱用刚吃完早饭油腻腻的嘴唇,重重压在宁夜的左脸上。
前方像是有人在吵架,未散去的迷雾中传来几声惊呼,金属摩擦声和刺耳的喇叭声由远及近,宁夜拨开女儿阻挡视线的头发,侧头看去,仅仅几米开外,一部失控的蓝色轿车如发疯的野牛,径直向宁夜的方向驰来,已经完全没有刹车的可能性了,车里的司机一个劲儿地挥舞着伸出窗外的手。
宁夜闭上眼睛,喉咙里爆发出骇人的吼声,用尽全力将怀中的女儿推了出去……
蒙蒙细雨逐渐转为滂沱大雨,除了哗啦啦的雨声,这天早晨,整条街道的人都听见了一声巨响。
宁夜睁开眼睛的时候,缕缕青烟从折起的引擎盖里冒出来,汽车头部一侧的灯撞得粉碎,满地碎片中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歪向一侧的前轮下。
“小樱!”宁夜疯了一般扑过去。
凌薇的公寓位于一楼,方便她轮椅的出入。公寓里的布置与众不同,所有家具沿墙摆了一圈,中间留出一条宽敞的通道,虽然杂物不少,可主人勤于打理,整洁的屋子有种空荡的感觉。墙上裂了缝的壁纸有几处卷起了角,又被玻璃胶死死粘回了原处。
经不住凌薇的热情相邀,孟大雷忙里偷闲进屋坐坐,已经换上干净衣服的凌薇为他沏了杯热茶。
“孟警官,家里有罐铁观音买了很久了还没人动过。我平时不大喝茶的,今天泡了给你喝喝看,如果觉得味道行就拿走吧。你们警察局不也经常加班什么的吗?喝点儿茶又暖和又提神。”凌薇换了辆稍小的轮椅,膝盖上放着托盘,将茶水递到了孟大雷身前。
“别老是孟警官,孟警官的,我听着别扭。我比你年长,以后你叫我老孟就行了。”孟大雷正好口渴,接过杯子引颈灌下一口,烫得眼泪直流。
“茶怎么样?”凌薇客气地问。
孟大雷含泪硬挺着,微笑道:“这茶好香,好热啊!”
“凌薇小姐,这玩意儿放哪儿啊?”门口一个年轻人提着辆湿漉漉的轮椅求助道。
趁凌薇扭头之际,孟大雷忙转动略显笨拙的身子,吐起了烫得发红的舌头。
“张积警官,麻烦你了,轮椅靠墙放着就行了。你赶快来喝杯热茶吧!”凌薇招呼道。
“凌薇小姐,你能恢复到现在这样我们老孟也就放心了,你出事那阵子,他像丢了魂儿似的,茶不思饭不想的。”张积抹了把额头上的水,并排坐在孟大雷旁的沙发上。
“你小子废话这么多,一定口渴了吧!快尝尝这上好的茶。”孟大雷热情地递去一杯,还对着助手做出一副豪饮之后的痛快状。
“凌薇小姐,那我就不客气了。”口干舌燥的张积也没多想,他端起滚烫的茶水一口闷了下去,结果飞奔进了洗手间。
“张积警官,你不要紧吧?”凌薇有点儿担心。
孟大雷露出五十步笑百步的表情,宽慰道:“没事。你不用担心这小子,他命硬着呢!对了,既然来了你家,就顺便向你打听打听你隔壁邻居的事情,也方便我破案调查。他们有没有过让你觉得奇怪的事情,或者会引起自杀倾向的事件?”
凌薇将托盘抱于胸前,双手托着下巴回想着:“隔壁的夫妇为人挺客气的,有几次我出去时,那家丈夫还帮我锁门。平时有说有笑的,完全看不出像是会自杀的人。”
“他们家有小孩儿吗?”
“没有。我也奇怪他们这个年纪为什么没有要孩子。”
孟大雷在笔记本上记了一笔,猜测道:“可能有生理上的什么疾病吧!”
“真的是自杀吗?”
凌薇问了个让孟大雷一时难以回答的问题,从现场判断,痕迹、伤口、死因全都吻合,自杀无误。但从情理上说,自杀完全就是谬论。
张积捂着嘴唇从洗手间里出来,手里晃着部簇新的手机,含着红肿的大舌头说道:“老孟,我已经弄清楚死者的身份了。死者名叫唐泽森,现年四十一岁,曾经开办过一家安保公司,因家中发生变故导致经营不善被迫关闭,如今以开出租车为生。”
“家中变故?他家里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孟大雷问道。
张积低头翻查着手机上的信息:“好像是在一起劫持事故中,他的妻子和女儿都遇害了。”
“妻子!”
“女儿!”
凌薇和孟大雷不约而同地叫了起来。
孟大雷起身夺过助手的手机,认真地看了起来。
事件发生在六年前,唐泽森的家里闯入两名劫匪,唐泽森与其展开了殊死搏斗,两名劫匪在逃跑过程中被警察抓捕归案。不幸的是,唐泽森的妻子被歹徒推出窗外坠楼身亡,他六岁的女儿被歹徒捂住口鼻,窒息而死。
这起突如其来的惨案,对唐泽森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打击,直到一年之前,他才重新振作精神,建立了如今的家庭。
“这么说来,他的太太原来是后妻。”凌薇这才有些明白,这对年过不惑的夫妇为什么没有孩子了。
“老孟,你说死者唐泽森的自杀,会不会和这起旧案有关?”张积伸手想拿回自己新买的手机。
孟大雷避开他的手,往远处踱了两步,命令道:“小张,现场找到一只摔坏的相框,照片上是一家三口,你回局里比对一下照片上的人是不是唐泽森和他死去的前妻与女儿。顺便再翻一翻当年死者家中劫案的卷宗,有发现的话打电话联系我。”说完,他将手机放进了胸前的口袋。
“老孟,那个……那个……”张积示意那部手机是他的。
“哦,手机啊!上面有本案的信息,就先放我这儿吧!”
“你拿我上一部手机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
“你说的是这部吗?”老孟从另一个口袋掏出一部旧手机,“你先用这部吧!”
“可是……可是……”敢怒不敢言的张积,对这样一个上司实在无计可施。
“你还不快回局里查案?”老孟敦促道。
“对了,关于本案,还有个怪异的相关事件。”张积挑起眉毛,神情也忽然神气起来,但见无人接话,只得悻悻地自己接着说下去,“就在昨天,有人拨打110,说这个小区今天会有人跳楼,本区派出所特意加强了巡逻,可他们谁也不会想到,跳楼的竟会是个一楼的住户。”
凌薇心中一个激灵。下班前她也接到了一个奇怪的报警电话。
“报警的人查出是谁了吗?”孟大雷问。
“还没有。”
“那你还不赶紧去查?”孟大雷暗暗感觉到这起案件背后,有张无形的网在他的头顶笼罩开来。
“你不开车和我一起回去?”
“我等会儿还有事,你自己回去吧!”
“可是……外面好大的雨啊!”?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