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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黑第2部分阅读(2/2)

缸中女人混浊的眼球,被泡得发胀的眼皮遮不住恐怖的白色眼睑。

    黑在这双眼睛里,看见了冰凉手术台上的无影灯,一把闪着寒光的手术刀扎入皮肤,瞬间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一双蹬着红色高跟鞋的修长美腿,响亮地走在空荡的楼道内,走向一个婀娜的黑影。轻抚,接着是热烈的湿吻,一头棕黄|色的长发摩擦着雪白的脸颊。楼道转角处肮脏的猴子玩偶,不怀好意地咧嘴大笑着。

    一晃而过的景象,这是亡者生前最黑暗的记忆,犹如人生。

    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困惑。

    他是个侦探,出道后所接手的每起案件或多或少都借助了自己这种特殊能力,能看见亡者眼中不为人知的痛楚。只要是失去生命的活体,黑都能从他们眼中看见影像,甚至那些亡者宁死都不愿被触及的恐惧,只要黑需要,只要他愿意,这些线索便可以从瞳孔里看到,每一帧每一秒如静态电影般在亡者眼眸中播放。

    也正因此,黑总是能最迅速而直接地解决每起疑难案件。因为那些旁观的回忆,往往对亡者的死因起到最准确的判断和昭示,进而协助警察破案。

    黑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因为不管那些案件最后揭露的真相多么耸人听闻、多么哀伤——自己都只是个转述者、见证者,所有的秘密都是死者本人告诉他的,而所有旁观与黑暗也随着倾诉者身躯的冰凉终结,成为时间单位里永恒的“过去式”。

    人心难测,殊不知通晓人心的人反而对“试探”更加敬畏。无论晴空万里,还是乌云密布,黑总保持着悲伤的心情,他总是与人心中的黑暗面为伍,与生俱来的天赋,使他无法摆脱宿命的安排。

    黑重新抬起头,又打量了一遍鱼缸里的这名女死者。她身着柔软的家居服,如果说每个死者的内心都是一片雾气横绕的沼泽,那这个鱼缸中的女人的内心,则有一个巨大无比的黑色旋涡。它如此汹涌,又沙砾四溅,黑力所能见的只是最浅显的表象,无法近前,更别说去透析这旋涡形成的原因。

    黑定睛看了看鱼缸中女人的头发,并不是艳丽的棕黄|色,这点似乎对他有所启发,他那张痛苦的脸转向窗外时,增添了一丝思考时的冷峻。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他?

    当黑从鱼缸中抽回带着腐尸气味的手时,他如此问着自己。

    黑的心中,再一次回响起这个疑问。

    写完新的一章节,宁夜放下了手中的笔。一直拉着窗帘的他,也不知现在是几点,只觉得肚子空空如也,于是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做饭。

    他走到冰箱前,看了眼冰箱上的电子显示,已是晚上九点了。

    冰箱里素材不多,这个时间出去买菜也不现实,宁夜泡了两包方便面打算应付一下肚子了事。等水烧开的空隙,他打开电视看起了新闻,在几个要闻之后,播报了本市一件奇怪的自杀案:

    一名男子在家里跳出一楼的窗户,导致死亡,然而验尸结果却发现他浑身多处骨折,就像是从高处坠落下来一样。

    不知为何,宁夜想到了自己新书开场那个坠楼的小女孩儿。如果现实中真的有“黑”这样的人,这个男人的死因应该很快就能查出来。

    水壶发出凄厉的叫声,宁夜连忙跑去关掉了煤气。开水冲上放好调味包的面,热气慢慢升腾,眼前一片模糊。

    宁夜忽然四处张望,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房子寂静无声,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寂寞。

    “老孟,你说我要是刑警做到退休,会不会打一辈子光棍?”张积手肘搭在副驾驶座的车窗上,托着他满是困意的脸,哈欠连连。

    “你小子别没事成天胡思乱想,多向我学习学习业务,没听见局长让你把我当榜样吗?!”孟大雷严肃地说。

    “我就是看到你老光棍一个,怕重蹈覆辙……”

    “去去去,我老孟要找媳妇还怕没有?”

    “那你没事老念叨着人家凌薇小姐为什么不理你之类的话?真有胆就去表白啊!”张积歪了歪嘴。

    “我会没胆?”孟大雷口是心非地回了句。

    “破案你是厉害,但泡妞的水平你绝对差我不止一个档次。”张积哈哈大笑道。

    孟大雷用指节在他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你小子把脑子都给我用在办案上,快说说今天案件的情况。”

    张积揉揉脑门,汇报道:“按照接警电话的记录来看,上泰大厦内的一家文化公司,保安巡查时发现了一具尸体,应该是淹死的。”

    “尸体是在厕所里发现的吗?”孟大雷问。

    “不是,是在办公室里发现的尸体。”

    淹死在厕所池里的猜想被否定,孟大雷犯起了嘀咕:“上泰大厦这么高档的写字楼里,是不是设了游泳池?”

    “从上泰大厦的简介来看,那里面也没有游泳池。”

    “那怎么还会有地方能把人给淹死?”孟大雷一脚将油门踩到底,引擎阵阵轰鸣,警车沿着笔直的街道朝着市区飞驰。

    孟大雷向看守现场的警员亮了亮证件,他向张积递了个眼神,张积心领神会地走向了正被询问的目击者。

    整洁的办公室没有任何死亡的痕迹,孟大雷环顾了一圈,没看见尸体,以为已经被运走了,也就没找人开口问,独自走到红木的办公桌前,轻轻拿起颇有质感的名牌。

    夏文彬。这应该就是死者的名字了!

    桌子上放着一沓文稿,孟大雷发现是一本还未完成的小说,可找了半天,都没看见这部小说的名字和作者,孟大雷仔细数了数页码,发现缺少了前几页的文稿。

    他在办公桌四周翻寻开来,很快,在垃圾桶里找到了一些燃尽的纸稿,孟大雷从灰烬里取出了一片残存的碎片。

    找来现场收集证据的同事,将残片装进了透明的证物袋,他关照道:“将这个碎片和写字桌上的文稿比对一下,看看是不是一起的。”

    负责现场验尸的郑法医已经完成了初步工作,他将手指一根根地抽出手套,动作略显气馁,孟大雷知道一定是他的现场初步验尸收获不大。

    “小郑,这次又是个棘手的案子吗?”孟大雷说,“光听报警电话记录我就知道这案子不好弄。”

    郑法医点头附和:“到现在我连自杀还是谋杀都没法告诉你。只能初步断定为溺水窒息而死,未发现机械性损伤、扼颈、捆绑及其他外来侵害留下的迹象,死亡时间已经超过四十八小时。要下结论,我要回去对死者的呼吸道和肺部进行解剖才有详细的尸检报告。”

    “对了,尸体是在哪儿发现的?”孟大雷一直好奇死者是如何淹死的。

    “老孟,那你在现场转悠半天,在瞎转悠啥呀!你带徒弟,怎么自己越来越像徒弟呀!”郑法医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少废话!”

    郑法医侧身挪了一步,撩开身后一块深色的幕布,一个硕大的鱼缸赫然在目。

    水下一具泛着惨白肤色的男尸,如试管婴儿般蜷成一团,任由红色的金鱼围绕游行,几条死去的金鱼朝天翻着白肚,整个景象看起来像座流动的坟墓。

    一个男人竟淹死在鱼缸中!

    肿得不成形的手掌中,似乎握着某样东西。

    没等孟大雷凑近细看,身后张积便喊他:“老孟,有重要线索!快来一下!”

    “验尸报告出来记得通知我。”孟大雷敲敲死者那只手附近的玻璃,提醒郑法医道,“别忘了告诉我,他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说完,他就往张积和目击证人的方向大步走去。

    “老孟,”张积边看着笔记本,边说道,“死者名叫夏文彬,男性,三十六岁,为巨狮文化公司的总编辑。这位是上泰大厦的保安,也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张积对保安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将刚才对自己说的话再复述一遍。

    由于已经被问过两遍,保安说证词时给人一种背台词一样呆板的感觉,但表述得还算通顺。

    上周五,也就是本月的19日,保安说有个瘦高的黑衣男子曾经去过死者的办公室,黑衣男子走路很快,保安并未看清楚他的脸,但如今回想起来,那人满身的杀气。黑衣男子很快就离开了,保安估摸他逗留的时间不会超过十五分钟。大厦关门时,保安以为人都走光了,谁知今天星期一早晨巡逻,就发现了尸体。

    “上泰大厦周六周日有人办公吗?”老孟问保安。

    “大厦在周末是关闭的。”保安答道。

    老孟朝尸体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由于鱼缸较深,很难将尸体从水里捞出来,为保证尸体的完整性,所以先将鱼缸里的水放光后,再由六七个年轻小伙抬着鱼缸连同鱼缸里的尸体一起,艰难地往救护车上抬。

    死者的身材并不矮小,要将一个成年男人淹死在齐眉高的鱼缸里,是多么荒唐的杀人手法啊!只有十五分钟,且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是意外?老孟摇摇头,如果真相如此,那就是天大的笑话了。

    是自杀?也不可能,自杀的话,为什么临死前他还要待在办公室里,看桌上的稿子呢?他的死和稿子是否有关联呢?

    谋杀的概率仍然存在,孟大雷胡乱设想着各种可能性,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写字台——那沓厚厚的稿子上。

    “老孟,发什么呆呢?”张积从后推了推他,见他目光痴痴聚焦在文稿上,打趣道,“你该不会以为这个案子和这沓废纸有关系吧?”

    “这么古怪的现场,恐怕就连小说家也写不出来吧。”孟大雷回道。

    口袋里传来熟悉的手机铃声,孟大雷和张积同时掏出手机,张积这才想起自己新买的手机在孟大雷手里,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孟大雷“喂”了一声后,就耐心听着电话。

    “出什么事了?”张积意识到孟大雷的脸色越来越凝重。

    挂断电话后,孟大雷又打了个电话,刚在耳边听了一下,就轻声骂了句脏话挂断了。

    “边走边说。”

    孟大雷一挥手,急急忙忙冲了出去,张积也来不及和其他同事打招呼,紧跟在孟大雷身后。

    一上车,孟大雷就在车顶挂上了警灯,抬手发动汽车,车如离弦之箭驶出了上泰大厦的地下停车场。张积从方向判断,是奔着市区东边去的。

    “你悠着点儿开,急什么!”张积死死握住车上的把手,问道,“老孟,出什么事了?”

    孟大雷怒视前方,恨不得把油门踩穿:“接警中心曾接到过类似死亡预告之类的报警电话,说会有人淹死在上泰大厦的办公室里。此外,另一位离奇死亡的底层跳楼者死前,也接到过类似的报警电话。”

    张积面色骤变,可又不解地说:“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你知道接电话的人是谁吗?”

    孟大雷前所未有的紧张神情,让张积想到了一个名字。

    “凌薇!”

    “没错!”孟大雷咬着牙说,车在他的操控下,又加速冲了一个红灯的路口,“听接警中心里的同事说,凌薇还特意查了电话来源的地址,像是有去调查的打算。”

    孟大雷满腔的怒气并非因为凌薇没有对他说起这事,而是凌薇连危险都不顾,居然只身前往调查。一个女人在这种时刻没有想到他,等于她的心里还没有他。

    两人不发一言,孟大雷专心地开着车。

    张积暗自思忖,那名跳楼的死者是凌薇的隔壁邻居,预告主编被淹死的电话又是她接的,似乎两起案件与凌薇有着某种微妙的联系。

    而追查两次报警电话的来源,都是市东一家名为“风行”的快递公司。

    张积终于明白此时的目的地了。

    汽车驶抵快递公司所在的路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月亮洒落星星点点的光芒。

    孟大雷放慢了车速,摘下警灯,在路灯光晕下依稀看见了“风行快递”四个大字。

    快递公司里透出昏暗的光线,孟大雷和张积轻手轻脚地下了车,伏在门上听了听动静,而后敲了三下门。

    “谁呀?”一个男人在里面高声问道。

    “开门,有急件要发!”孟大雷说着,示意张积做好撞门的准备。

    “明天再来,今天关门休息了。”门里的声音虽然这么说,但明显声音朝着门边在移动。

    “不行啊老板!我加钱给你,无论如何你今天要收下我这件。”

    孟大雷后退一步,他已经能听到门后靠近的脚步声了。

    门打开了一半,一张年轻人的脸出现在面前,睁着一双黑眼圈严重的圆眼,警觉地挡着路:“你们要发的是什么急件?这么晚了才来……”

    不等年轻人说完,孟大雷递了个眼色给张积,他胖硕的身体直接顶开门,张积则三下五除二将年轻人双手反擒到了背后。

    “你们干什么?!”年轻人刚想大喊什么,被张积一把捂住了嘴,随后张积将自己的证件出示在他面前,年轻人便不再挣扎。

    孟大雷在十来平方米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回到年轻人的身边,示意张积放开他:“你是这家快递公司的老板吗?”

    “是啊。出什么事了,警官?”年轻人咽了口口水,表情很不自然。

    孟大雷瞪了他一眼:“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你必须如实回答。”

    年轻人看了张积一眼,老实地点点头。

    “你这里有没有来过一位坐轮椅的姑娘?”

    年轻人想了想,答道:“有过。”

    “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她没说什么,好像是来查快递单的。”

    “什么快递单?”

    年轻人走到桌子前,怯怯地拿出一张快递单:“就是这个,是发去外地的包裹,她来问到了没有。”

    孟大雷扫了眼单据,收件人一栏字迹很淡,几乎看不出一个字来,而发件人地址则是在另一个省市。

    “看来是误会了。”孟大雷拍拍张积,示意先回去。

    “要不要先把他带回局里,详细问问报警电话是怎么一回事?”张积问道。

    年轻人连忙求饶道:“警察同志,这就不必了吧!”

    孟大雷摇手道:“不用了,是我们找错地方了。”

    说完,他甩开膀子,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风行快递公司。

    “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张积轻声嘀咕道。

    孟大雷把车开出没多远,就停在了一片阴影中,关掉引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刚才走出来的那家快递公司。

    “你注意到没有?这家店有问题。”孟大雷点起一支烟,问道。

    “那个老板很奇怪。”张积说不出具体原因,仅是凭直觉说了这句话。

    “他不是老板。”孟大雷肯定地说,“这么小的快递公司,有时老板也要外出派送,你看他细皮嫩肉的,怎么也不像干过快递。刚才他拿单子给我的时候,连快递单都搞错了,凌薇怎么可能来查一张已经签收的快递单呢?”

    “我说把这家伙抓回去吧!”

    “别急。等着瞧吧!”孟大雷自信满满地说道。

    十五分钟后,刚才的年轻人从风行快递店铺里走出,拉下了卷帘门,转动脑袋左顾右盼了一番,才安心地朝店铺的后院走去。

    终于等到了机会。

    “走!”

    孟大雷低吼了一声,两个人从车里蹿了出去,以最快的速度跟上年轻人。

    一段路的冲刺,孟大雷明显接不上气来,已经不记得上一次跑得这么急是什么时候了。孟大雷遥想起自己的大学时代,几乎就是在奔跑中度过的,那时候的老孟还只是小孟,在学校里只要提起一百米短跑,无人不知打破市里百米比赛纪录的孟大雷。那时他的梦想是毕业后能够成为一名职业运动员,站在万人瞩目的跑道上,自己的名字响彻耳畔。

    现在想来,年轻时的想法太幼稚,一个参加工作后的成年人,梦想就会同他还清房贷的日子一样遥不可及,只有在停歇脚步的时候,才能奢侈地回忆一把当初不计后果的疯狂想法。

    孟大雷依然踏着当初教练告诉他的节奏,用鼻子吸气,每隔几步换嘴巴吐一口气,他身姿依旧,只是不再如当年那样有用不完的体力了,岁月不饶人啊!

    好不容易跑到了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