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刘总兵,你当时昏迷,不知详细情形,伤及百姓固然有罪,你可知当时百姓中混迹包衣,意图对我大军不利,两位大人一时也无法分辨,再说当时建奴即将反扑,若不是及时攻破汗王宫,开原军怕是全军覆灭。”
袁崇焕跟着附和道:“乔监军所言甚是,康巡按本是掌管民政,突然让他指挥全军,事发仓促,有所错乱也是难免的。平辽侯,孙大人临危受命,一举攻破汗王宫,本应嘉奖,但伤及百姓确实有罪,下官以为,应当功过相抵,不予追究。至于邓千总,战场形势急迫,他也只是照命行事,不知驱赶的百姓,只以为是些包衣。”
剩余众人都开始为三人说情,劝说之声此起彼伏。
刘招孙本来就不想杀掉这三人,虽然驱赶百姓填壕极为恶劣,然而处在当时那个位置,恐怕没有更优解。
众人苦苦劝了小半个时辰,张潮他们就站在旁边望向一屋子上官,看他们又是哭嚎,又是朝平辽侯磕头。
康应乾早吓得脸色苍白,他万万没想到,平辽侯竟然真的会对自己下杀手,以他对刘招孙了解,此子说要杀人,那便是真的要杀人了。
此时他也顾不上什么伯乐之恩,瘫软在地,口中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孙传庭倒是神色坦然,兀自坐在那里悠闲饮茶,仿佛对这悲惨命运早有准备。
邓长雄脸上皆是懊悔之色,看样子有些后悔那日在赫图阿拉听从孙传庭命令。
一众部下苦苦求情,刘招孙见敲打几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举手喝止众人,面露为难之色:
“既然是众人为你们三个求情,而且第二千总部作战英勇,最终攻破汗王殿,本官便法外开恩,便先寄下你们三个人头,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康应乾听见这话,昏死过去。
“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众人见平辽侯如此说,都松了口气。
“免去康应乾辽东巡按之职,发配宽甸,辅佐袁都察,戴罪立功!免去孙传庭抚顺兵备道之职,留在开原,为民政官吏。免去邓长雄第二千总部千总职位,留在中军卫队,戴罪立功!”
在乔一琦等人眼色之下,三人纷纷向平辽侯谢恩。
刘招孙挥手示意自己还没说完。
“每人重打二十军棍!近卫第二军,当日参与屠杀赫图阿拉百姓者,伍长以上,全部降两级,罚没两月饷银!打二十军棍!本官自会派人监查,休想蒙混过关!”
“袁都察!”
袁崇焕上前行礼,抬头望向平辽侯。
“ 给本官出一篇文章,将今日之决议晓喻全军将士,言简意赅,将今日对第二军全体将官的惩罚说明白,要让军官们都知道,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但这不是让他们盲从的理由。下次遇到上官下令屠戮百姓,可直接抗命,若是本官下令,也可抗命!”
“开原军军魂是锄强扶弱,蹈死不顾,八个字,一个都不能少。”
“民政事务,改日再说,本官先说明年扩军之事。”
民政和工坊的官员听了眉头紧皱,不知又要开垦多少田地、钻多少枪管才能供应这么多军队。
要知道,今年为了供养两万多战兵四处征战,各地屯堡已经是竭尽全力,把屯户需求压到了最低,对商户征税也提高了不少。
“明年,开原将扩军至九个满员近卫军,总兵力突破五万人,骑兵扩充至八千人,炮营增至一千人。辽东水师将形成战斗力,做好登陆渤海准备。”
“五万战兵?那要花多少银子?”
“辽东能养活五万战兵吗?”
“战舰可比骑兵烧钱多了。”
刘招孙打断众人议论,继续道:
“单靠目下掌控的城池人口,当然不足以供养这么多军队,所以,明年,将继续向四面扩张。”
“东边,第三、四军向西拓展疆域,把建奴控制的区域纳入统治之下,向东扩张,直至大海。”
“就是在这里。”
刘招孙指向地图,指向辽东与倭国之间的日本海。
“主要扩张方向在南边,近卫第一军、第二军将进入辽镇核心势力范围,控制复州、盖州、金州大部,辽沈作为与朝廷缓冲区,先不占领。”
“西部,由第五军与朵颜争夺地盘,由于蒙古生变,具体对蒙古人是战是和,还未定下策略。”
“第六军将占领北方奴儿干都司,登陆苦夷岛(库页岛),以我军现有补给能力,恐不能长期占据此地,不过须派人抚恤苦夷诸民,宣示该岛为我开原军所有。”
“新成立的三个军将负责驻守辽东各城,与当地农兵一起,镇守后方。”
刘招孙一口气说完,端起茶杯开始喝茶,部下们忙着消化这些信息时,他让张潮取来一张巨大的世界地图。
“诸位,都过来看看,这是本官从一位友人那里得到的寰宇地图,外面的世界还很大。”
众人来到那副一丈多宽的巨型世界地图前,开始指指点点。
“大明原来这么小?”
几位文官也不顾什么体面,索性趴在地上,吃惊的望向这幅以辽东为中心的世界地图。
这图是刘招孙凭借四百年后的残缺记忆,熬夜半年才画成的。
虽然有些地方画的很不准确,比如中美洲和非洲东海岸,不过总体上还是能体现世界格局。
乔一琦惊奇道:“本官游历半生,原来足迹不及这天下百分之一?”
一直沉默的徐霞客也按耐不住,手指欧洲地中海位置诧异道:“这便是佛朗机国?”
“罗刹国(沙俄)竟比大明还大!”
········
刘招孙笑着望向众人,伸了伸懒腰,意味深长道:
“本官之野望,不在辽东,不在大明,而在普天之下,你们已经看到,北边的罗刹国已经逼近奴儿干都司,东边的倭国开始朝鲜贸易,还有西洋诸国,都到家门口了,这些都将是开原劲敌。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占据辽东只是第一步,以后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所以诸位不可懈怠,不可自满,本官今日最后一次告诫大家。”
众人纷纷抬头,望向平辽侯。
“这寰宇虽大,却大不过人心贪欲,即便将这些国家都征服,若是诸位贪婪无度,本官也无法满足。与其到时君臣相互杀戮,不如今日与诸位约法三章。”
“其一,将官及亲眷不得经商谋私;”
“其二,将官不得豢养家丁奴仆;”
“其三,将官不得结党营私;”
刘招孙目光变得坚定起来:
“以此三条戒律为准则,以后开原将加强中军卫队权力、情报局权力,以及训导司权力,具体细则,年前将公示出来,诸位可以提出异议。”
“本官已经查知,开原将官之中,有人亲属经商,有人蓄养奴仆家丁,还有人侵吞辽东贸易公司利益。谢司长刚才禀告,今年贸易公司盈利总共三百二十万白银,目前到账只有两百二十万两。”
“限期半月,将商铺折价卖给贸易公司,奴仆家丁清退,贪墨财物充公。若能及时回头,本官既往不咎,半月之后,若仍执迷不悟,休怪法度无情。”
刘招孙说到最后,忽然想起什么,不顾周围将官窃窃私语,继续道:
“那日在赫图阿拉,本官昏迷,并不知道孙传庭下令屠城之事,不过出了那样的大事,本官也有失察之罪,按开原军律,当罚没一年俸银,重打二十军棍,张潮!”
“行刑!”
张潮犹豫不决,刘招孙夺过军棍,塞给他手中。
“若是打得轻了,等会儿加倍打你!”
刘招孙说罢,趴在椅子上。
张潮看着他虚弱身躯,将木棒砸在地上,跪倒在地。
“大人便杀了我,谁要敢动大人一根汗毛,张潮就和他拼命!”
屋中将官都跪下求情,袁崇焕等人眼圈泛红,乔一琦抽泣道:
“今日方知平辽侯治军严苛,我等再不敢触犯军法!平辽侯重病在身,一军统帅,千金之躯,二十军棍,若有不测,如何向三军交待?这难道就不是失职之罪?”
众人一起道:
“请平辽侯收回将令!”
此时若是退让,以后军律便成了笑谈,他怒视众人,最后目光落在袁崇焕身上。
“袁都察,你来行刑!”
袁崇焕大吃一惊,见一旁虎视眈眈的张潮,他犹豫着不敢上前。
刘招孙盯着袁嘟嘟,一字一句道:
“本官曾梦到你为大明蓟辽总督,己巳年,建奴入寇,黄台吉兵临京师,你率大军千里救援,一番血战,最后被皇帝千刀万剐,凌迟处死,死后百年,华夏沦亡,遭西夷欺凌,乃至让倭寇屠戮四千万人,你死后也被宵小诋毁,本官知你本心。”
“庄周晓梦,高楼起的快,塌的也快。眼前所见,到底是梦是真?若是梦便好了,若是真,楼塌了,你我又将何处?”
“袁崇焕,我知你本心,你可知我本心?”
袁崇焕张大嘴巴,迟疑了很久,默默接过木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