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湖之上。
萧千秋静静遥望远处消失的身影,恍若失神。
简单到复杂是前半生的阅历,复杂到简单是后半生的修行。
大道至简,大道无言。
那一刻,他福至心灵。
手掌中的天尊法镜光芒消散,显然短时间是无法施展。
“萧师兄,你没事吧!?”
凌元京快步走了过来,问询道。
“没事。”
萧千秋摇头,轻叹:“方才宋师弟被恶蛟所吞,我气息被破,未能阻止。”
那黑蛟奔袭而出,他瞧见,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凌元京和司马昌麟都是神色黯然,眨眼间,那朝夕相处数十年的师兄弟就死在眼前,连尸体都没有留下。
“师兄,你和那楼象震谁赢了?”
司马昌麟问道。
最后一刻,楼象震的剑尖抵在萧千秋的眉心,倘若再向前推那一步,他不敢想,却忍不住去想——
难道萧千秋真的输了吗?!
“输赢,已经不重要了。”
终是收回目光,萧千秋轻笑,那笑不知意味,却是深沉,他再度摇头,“我们走吧。”
说着,萧千秋向着远处飞纵而去。
凌元京与司马昌麟相视一眼。
也是快步跟上。
贾十五发现方才身旁带着斗笠的男子一直没有说话,忍不住道:“大人”
“楼象震啊楼象震,何至于此?”
斗笠之人摇了摇头,随后不再多言。
“老祖,谁胜谁负?”
五毒郎君面露疑惑之色,看向了满脸凝重的风灵月。
萧千秋虽然脸上有血,神情狼狈,看样子已然遭到重创,但是却还能在湖面施展身法,这说明他还没有到达陌路之姿态,反观楼象震……
“就让楼象震赢了吧。”
风灵月长叹,孰赢孰输,每个人心中都各有想法,毕竟在众人看来的生死斗,却没有一个人身死。
罗崇阳看着萧千秋的背影,心中暗道:“萧千秋大势被破,对于他来讲未必是坏事,许会极境升华!”
萧千秋年少老成,心境超脱,出道至今皆是青年一辈翘楚,远远超越同辈之人,就算是面对先辈高手也是未尝一败。
这样的人物,在任何一个时代都是一等一的绝世之姿。
如今楼象震的一剑,看似破了他的势,但同样也给了萧千秋一丝生机。
道法自然,不破不立。
若是立了的话,那萧千秋会是何等的可怕?
“我们走吧。”
马车上,赵重胤缓缓道。
“是。”
白姨点了点头,随后车轱辘声响起,向着远方而去,渐行渐远。
王越也是良久才回过神,他什么也没有说,而是转身离去,蓝河宗众高手面面相觑,跟在他的身后。
天地间,四方高手皆是感叹不已,此战让他们感慨良多,天下高手两相交战,却是如此惊天动地,许久后众人才纷纷离去。
渊湖,再次变得平静下来,唯独一白发老者停驻良久不肯离去。
白发老者看着那平静的湖面,仿佛梦回半生,感慨良多,忍不住呢喃道:“四海谁知我,一剑横空几番过。”
沧浪江,夕阳。
沧波一望通千里,浪花滚滚。
沧浪江由无尽东海而来,连绵不息,横贯云华道,岭南道,北荒道便是其尽头。
这一条江河穿高山,绕平原,飞峡谷,跃丘陵,呼啸奔腾,拥抱着无数峻岭高山,气势磅礴。
黑蛟盘卧在沧浪江之上,周围江水好似有了灵一般,受那黑蛟操控竟然形成道道水幕。
夕阳西下,那江水覆盖上一层光晕,天地所有都在此刻变得静谧无声。
楼象震手中桃花剑插在江边,整个身躯似乎都依在剑柄之上,其脸色苍白到了极点,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流淌落到地面,渗入泥土。
安景看着面前楼象震,这个两剑杀宗师,独斗大燕江湖第一高手的楼象震,还是他第一次如此狼狈。
“他们不会追上来了。”安景在旁说道。
楼象震伸出手,摸了摸嘴角的血渍。
“追不上来了,那宋成标被你的黑蛟一口吞了,萧千秋也是身上有伤,他们断然不会追上来。”
安景微微松了口气,道:“我先帮你疗伤吧。”
楼象震摇了摇头,眺望着远方,那模样,到不再像是名震天下数十载的剑仙,更像是一平凡老者。
“就让老夫,再多看几眼,这夕阳西下吧。”
安景心头一颤,没有再说话了。
楼象震声音平缓带着几分微弱,声音亦是沙哑,不再那般中气。
“萧千秋他啊,可是四气宗师的修为,宗师境界五气当中任何一气都有着巨大的差距,我的剑道虽然到达了第六境,但是……萧千秋也不差多少,他的道已经有了雏形,再加上手中的天尊法镜,那是玄门祖师留下来的异宝”
安景上前,扶着楼象震的身躯。
他知道,楼象震那最后一剑已经拼尽了全力,已然油尽灯枯。
所谓斗战,到了高深的境界,讲究的便是天时,地利,人和。
萧千秋大势在身,异宝在手,可谓占尽天时。
地利两人各占一半,算不出优劣。
人和讲究的便是道与术,在道之上萧千秋又是占据优势,而唯有那术……楼象震依靠着年长之资取得上风。
综合种种,楼象震能够击碎天尊法镜定是耗尽体内所有精元!
“原本,我以为我最后一剑,哈,罢了,罢了,无非是以为罢了小子,不用你扶,接下来我有一些话要和你说。”
楼象震推开了安景,随后轻轻叹了口气。
安景点了点头道:“我听着。”
楼象震强撑着身躯,道:“玄门一分为三,而大势气运也是一分为三,萧千秋乃是真一教不世出之人,他必定会想办法凑齐《玉皇经》,只有《玉皇经》他才有机更大的把握到达大宗师之境,并且可以名正言顺的重振玄门,所以你必定和他有一战。”
“而重振玄门,也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作为曾经的天下第一宗,此间不知多少人并不想看到玄门再现,就是那大燕人皇也是如此,所以说你的路途任重而道远。”
“你已经走上了这条路,要么顺着这条路走下去,要么成为这条路上尸骸,等着他人的脚印踩在你的尸骸,踮脚走过这条道路。”
安景点了点头,心中也是有些怅然,“我知道。”
真一教高手死在他手中的不知凡几。
有些路,踏上去了,便没有回头路了。
这是他必须要走的路!
也是唯一,并且,是只能走的路……
楼象震继续道:“这一战勉强只能算战了一半,虽说,我破了萧千秋的大势,让其遭受重创,能够让他短时间内无暇兼顾于你,将来你若是再与他战上,他若未借此战破而后立,你的胜算……便能多上几分,可……”
楼象震微微停顿,神情有些凝重,“可倘若他破而后立,勘破如今境界,极境升华……怕是有万般艰险在等着你。”
从怀中掏出那破茧的圣元蛊。
“圣元蛊已经孵化而出,你且好生保管,里面还有一缕余下的天地灵元,日后好生喂养还会继续吐露更多的天地灵元。”
“……”
安景小心翼翼的接过了圣元蛊,没有说话。
他心中知晓,他不仅会鬼谷心法,而且还有残缺的大罗心法,已经成为了真一教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想要屹立在天地间,他和真一教早晚必有一战。
“玄门乃第一宗门,你若是将玄门合一,将来必定会名留青史,鬼谷派,大罗派,真一教从此也就成为了云烟。”
楼象震眼眉低垂。
他遥望远方夕阳,那涛涛江水,海天接壤,双眼慢慢浑浊。
“大丈夫就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名,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给自己。”
眼皮似乎越来越重。
身躯力气亦是不断消散。
可楼象震的话还没说完!
“我这一生,少年扬名,风头一时无量,天下人皆称我乃百年不出的剑客!前途光明坦荡!
中年败在剑神刘墨缘手中,而后颓废数十年,在这江湖当中迷失了自我,后以为勘破了世俗名利,隐居于朝野。
而后三甲之死,才让我重新明白和知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怎可碌碌无为一世?”
楼象震问着,像是在问安景,又像是在问自己。
“这人生起起落落,就像是天上的云,聚散无常,我这一生都在追寻的东西,如今已经在手,只是心中有些憾事,怕是今生难以圆满。”
安景沉默不语,他知道楼象震所说的憾事是什么。
楼象震只觉得越来越虚弱,似乎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人生未能圆满,也属正常,当初是我不懂选择,后来是我懂得却放弃,像我这般的境遇,如此已是最好。”
“小子,倒是很想看着那一天,你成为玄门道主的那一天”
“你不是还要了却最后一桩事情吗?”
“是啊。”
楼象震看着那橘色夕阳,金色的光伴随着海水波纹轻轻地荡着荡着。
那光影之中,有着一层层的涟漪,仿佛有着自己的一生光景。
此生匆匆如红尘过客,邀清风明月对酒当歌,醉一回人生几何?
七十载风雨,春华秋实,来了又去。
梦回故国,初次拜入鬼谷习得剑法,便扬名立志成为这天下第一的剑客。
日夜修炼,不问星光与归途。
十四岁便入了桃花剑意,击败了当时蓝河宗首席弟子,二十二岁游历江湖,行遍万里山河,击败一众青年剑客高手,初露锋芒。
而后稳扎稳打,在三十八岁到达第五境,初登第五境便击败三位浸淫第五境许久的剑客,彻底名扬天下。
有人称其为鬼谷剑仙,也有人因为其施展剑法之时,仿若桃花浮现,如梦似幻,称其为桃花剑仙。
四十岁!
楼象震一人一剑前往玉衡剑宗,战败两大剑侍。
在当今江湖当中,只有他一人在不惑之年,击败这两大剑侍,风头正盛,一时无两。
没曾想,那剑神出世,仅仅出了三剑便败了那江湖之上新晋剑客第一人,使得剑神之名再次响彻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