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身的菜色,是眼看着蒋悦然吃完又嘱咐了几句方才离开,等着大夫人人走远了,蒋悦然朝卓安道:“你走一遭前院,看马文德人在哪,把他叫过来。”
卓安猜想他找马文德十有是为了方沉碧,卓安不想去,蒋悦然又催得急,蘑菇了一会儿,卓安问他:“少爷,许是马大管家这时辰不在园子里了,不如明日再叫?”
“你没去找,怎知他人不在?”
“少爷……”
“你倒是胆子大了,我的话也敢不听?”
卓安被闹得没法,只得拎着灯笼出去找马文德过来。马文德进门,蒋悦然正在桌子上练习写毛笔字,于是他上前弯腰笑道:“三少爷找我?”
蒋悦然点点头:“跟马大管家问个事。”
“少爷请讲。”
“我听说方沉碧是我娘让你寻来送进府里的,只是想问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马文德不知蒋悦然到底什么意思,小心斟酌了下回他:“大夫人想寻个女儿养着。”
蒋悦然虽然年纪不大,可却也是个聪明的人儿,知道马文德这人平素很好讲话,只是总觉得那张笑脸背后有古怪,于是他耸了耸眉梢:“可我听说却不是这样的。”
马文德还是笑问:“那少爷听闻是如何的?”
蒋悦然眨眨眼:“大管家只管靠上前来,你听我跟你说个仔细。”
马文德笑眯眯的走上前去,低声道:“少爷请讲。”
蒋悦然轻声道:“她们说方沉碧是你给我哥招来伺候的人,这哪里是个小姐,分明是个丫头。”
马文德也没反驳,不答反问:“少爷信?”
蒋悦然笑道:“不知道信不信,不过我知晓你这是讨我娘的欢心,就是不知晓马大管家能不能也讨我个欢心?”
马文德眯眼一怔,倒是真想不到这小子也有这样的心思:“少爷是指……?”
蒋悦然弯弯嘴角,一双眼亮极了:“你只管再给我哥寻个什么丫头去伺候,方沉碧送我房里来就好。”
这次马文德再笑不出来,愣在当处,一脸堆在一起的褶子化不开,瞧去就好像是朵霜打了的皱菊,他结巴:“这……”
这怎的是他马文德一介奴才说换就换的,且不说大夫人老太太那里没个交待,单说大少爷那里也是过不去的关。
这兄弟两个虽是同母同父,可平素极少往来,小时候大少爷就很是不喜这个亲弟,蒋悦然长大懂事之后也不爱跟哥哥亲近,若是他敢将方沉碧从慈恩园送到含香园,那不是明摆着瞧不起大少爷转而恭维三少爷?
而大少爷的脾气他更是了解的清楚,他对方沉碧倒也没多少喜爱,只是瞧着别人抢了自己东西,这口气断是不会轻易咽下去的。
这一来一往之中,主子跟主子,哥哥跟弟弟,那里分得出个里表?倒是让他夹在其中可成了罪魁祸首,祸起萧墙之后,当家的老爷夫人没一个能饶得了他。
马文德假笑,摸了摸没毛的下巴,迟疑了会儿道:“三少这可是为难小的了,这么大的事岂是我一介奴才说了算的?”
“你怕得罪我哥?”
“这……”马文德干笑了两声,又听蒋悦然道:“那你就不怕得罪我?”
到最后两人也没说出个什么结果,只是一个逼得紧,一个闪的欢,倒是最后马文德的一句话让蒋悦然真真切切的仔细思索了半晌,他道:“少爷若是真的为沉碧好,切莫意气用事的害了她。”
马文德走后,卓安进屋子看见蒋悦然面色不那么和善,他便看着脸色溜着边走生怕再惹主子不悦,刚转身去取桌子上的茶壶,就听身后的蒋悦然问了一句:“卓安,你说若是我日后成了蒋府当家的,是不是人人都怕了我?”
晚上回家时候,马文德跟马婆子提起这日在含香园里与蒋悦然的谈话,马婆子听了倒很高兴:“也好,有个靠山好过没的。”
马文德连连叹气:“只道是我多想了才好,不然日后的麻烦可是要折腾死人了。”说罢把一只沉沉锦带丢在桌子上。
马婆子见了,问:“袋子里是什么?”
马文德无奈:“是惹来的麻烦。”
马婆子不懂,忙问:“麻烦?眼看三少爷日日长大,将来就是这院子里头的当家,他对着沉碧疼惜,说到底也是件好事,于你不也是好事?”
马文德只道马婆子心思太过简单,掂了掂锦带里的东西,又想起临走时候蒋悦然交待他的一番话,不禁摇头不愿多说:“瞧,日后不做罪人已是我造化了。”顿了顿,又纳罕起来:“许是真的是我想多了也说不定,再等等看。”
又过了几日,方沉碧头上的伤口结痂脱落,原本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了淡淡粉红的疤痕,马婆子见了无不是惋惜,直说是一朵娇滴滴的芙蓉花缺了一瓣怎么看着都是遗憾。
等着身子好了第一件事便是去慈恩园请安,早上过去时候方沉碧穿了件鹅黄色小袍,看来格外娇嫩。进门时候蒋煦刚洗漱完毕,见方沉碧进门,话也不说一声。方沉碧还不知原委,只隐约觉得蒋煦似乎心情不好。
“大少爷,我这几日没来你身子可好?”
蒋煦不响,方沉碧便纳闷起来,又问:“早上的药可是喝了?”
蒋煦抬头,冷冷看她:“你头上的伤口倒是怎么弄的?”
“福音寺人太多,被人推搡着撞在焚香池边摔破的。”
方沉碧如实道,却惹来蒋煦不屑:“我听你表舅舅说,你是为你奶奶病重祈福去了,却不知怎的跟着悦然一起出去,他本是只知道耍疯放荡的角儿,你难道不知道?再或者你也本是打着烧香拜佛的引子跟着出去耍疯放荡去了?”
宝珠端药进门,见蒋煦又拿别人撒气,顿时心里舒坦极了,瞥了方沉碧恭谦的背景一眼,嘴角弯了弯。
方沉碧知道蒋煦又是借机发挥,也无心跟他争执,只是淡淡笑了笑:“上次看见福音寺外的白玉兰已经结苞了,想来现在已经快开了。”
蒋煦见她岔开话,恼道:“哪里学来的搅混水的把戏,还想着在我身上用?你当我是蒋悦然不成?”
方沉碧闻言提步走到盛怒的蒋煦床前,抬起脸瞧他表情,伸手撩起刘海,暖声道:“少爷你瞧,就是因为我没听你的话出去耍疯的下场,我下次不敢再不听话了。还有嬷嬷把你让李婆子送来的燕窝都做粥给我吃了,那几副都吃完了,这才恢复得好的。”
蒋煦满肚子的牢骚不得发,盯着方沉碧乖巧的脸只得吞下腹中去,眼神一撩,见她额头上刚掉结痂的伤口,也不好再与她计较。只是面色不善的扭过头,不再做声。
宝珠本打算看方沉碧怎么挨骂受罚,没想到她竟这么快就让蒋煦闭了嘴,她把药汤和西岭菊茶一并端给蒋煦,学着方沉碧之前的样子用勺子试了试,然后递去,道:“少爷,药不烫了,可以喝。”
蒋煦瞥眼看去,只见宝珠把用过尝药的勺子又放在药汤碗里,便又收回眼,吩咐:“再换一碗来。”
宝珠不懂,愣在那,方沉碧笑笑,把药碗接了过来:“我去换。”这是个现代人都懂得的常识,但在古代懂的人不多,而宝珠只看到的形式,却并没懂得本质是什么。
午饭时候方沉碧是陪着蒋煦在屋子里用过的,蒋煦始终不愿吭声,方沉碧也保持安静,一个径自发呆,一个坐在暖炕的小桌上练字,屋子里渗入阳光,从窗棂一直延伸到床前,屋子里又暖又静,连笔尖划在宣纸上的微细响声都能听得见。
过了片刻方沉碧眼不离笔,笔不离纸的轻问:“少爷见过白玉兰花过吗?”
蒋煦哼了一声算作应答。
“瞧着可真好看,一树的花却没有一片叶子,像是冬天里落了一卦的雪。”方沉碧抬起头,看向蒋煦:“少爷你说,烧香拜佛到底会不会让我梦想成真?”
蒋煦讽道:“若是你家人珍贵你也不会送你来蒋府,马文德是钱人两讫,方家跟你本是再无半点瓜葛,人人都是为了自己多得些好处,见你没了用处巴不得赶紧离手,生怕你浪费了粮食占了地方,反倒是你哪来那么多慈悲心,还牵肠挂肚个什么?”
方沉碧想了想,笑道:“话倒也不是这么说的。”
蒋煦翻了翻眼,瞧她:“难道是我说错了不成。”
“少爷可知我不是方家亲子?”
蒋煦顿了顿,对这事本是知晓的,可任凭着嘴再刁话再狠也懂得打人不打脸这道理,何况他对方沉碧并没有刻骨之恨,犯不着提着人家心尖上苦着的痛处。
方沉碧见蒋煦没响,也知道他知晓,便轻悠悠道:“我娘生我之后就过世了,方家并不宽裕,但爷爷奶奶还有爹爹还是把我养到这么大,说到底感情有感激也有。试问这世间还有什么比一条命还要值钱?若是按照少爷这么算起,那我这辈子都还不起了。奶奶病了我自然着急,若非如此不是冷血无情没心没肺了?”
蒋煦并不赞同:“真对你好也不见得把你卖到蒋家来。”
方沉碧弯弯嘴角,拎起刚写好的一张帖子,朝蒋煦晃了晃:“少爷瞧瞧这一张,看我这几日有没有长进?”
蒋煦顺着望过去,但见字迹的确硬气了不少,他挑挑眉:“还差了远呢,你放在那,我再写一个给你摹。”
方沉碧笑着应了,心里暗念,这一难关终于算是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