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开始有些心灰意冷了。众人沉默间,只有黄宗邠在不断的擦枪,他一遍又一遍的将自己的佩枪拆成零件,而后又组装成枪。
良久,重重的咳嗽了一声,郭弼看向他问道:“你不是要用这枪毙了翁文灏吧?”
“要毙刚才就是机会,现在禁卫军围着文华殿,已经没机会了。”黄宗邠鼻孔里冒着粗气,瓮声瓮气的答道,手上依旧动着,速度一点也不慢。
“还是想个办法吧。”干坐许久、觉得全身血都冷了的沈鸿烈中将说了一句。“能不能绕开翁文灏调遣部队?我就不信没有他打不了仗。”
“关翁文灏那王八蛋什么事!”并未去文华殿、但也在此陪诸人枯坐的范安中将说道。“问题全在稽疑院!我听说稽疑院下午举行了投票,到场的六百二十六名代表中,只有两百九十七人投了宣战票,另外三百一十三人投的是应战票,还有十六票弃权。”
今天白天八点起郭弼等人就一直在文华殿等,此时见范安说到稽疑院,空军司令秦国庸当即道:“那些王八羔子为何要弄出个应战,直接宣战不行么?”
“应战就是一边打一边谈,宣战就是打完了再谈,甚至根本就不准备谈。”范安解释道,“稽疑院那些软蛋一想到对美国宣战后英国就会对我们宣战,感觉这仗根本没胜算,便想着做人做事留一线,以待日后好相见,选了应战。若不是这样,翁文灏今天早下台了。
再就是华侨,海外华侨近千万,美国还好,一旦英国对我们宣战,这近千万华侨若撤不回来,就会被投入战俘营,所以绝大多数华侨代表选的是应战而不是宣战;最后就是外贸,一旦我们宣战后各国中立,波斯湾、亚欧运河将被封死,外贸生意就没得做了,所以只要和外贸生意沾边的代表全都选的是应战,甚至山西代表也有不少选应战的,不过奇怪的是沪上代表选的是宣战,两个洋人代表投的也是宣战票。”
“一群势利之徒!”黄宗邠拿起装好的枪痛骂了一句。“这些人就该全拉到靶场上,一个一个的枪毙!”他骂完又猛把枪砸在桌子上,大声道:“再这么下去老子要忍不住了,干脆调兵入城接管内阁和稽疑院、请先生出来算了!什么鸟鸡芭稽疑院,什么鸟鸡芭内阁,都他娘的狗屁!”
“然后呢?!”郭弼瞪着他,“然后仗打完了我们就成了太上皇,自己混战抢坐新皇帝位置是不是?别说这不可能,一旦我们都不守规矩,下面的人也会不守规矩。与其这般,还不如什么都不做。我知道你们看着翁文灏那帮人生气,我看着也生气啊。可问题真在翁文灏那帮人身上吗?根本就不在啊!问题在哪?问题在稽疑院那些代表身上!
是他们把翁文灏推上总理之位的!是他们孤注一掷要退出东亚同盟的!是他们死不悔改哪怕人家头顶扔炸弹也要和美国人和谈的!
可问题就只在稽疑院代表身上吗?也不在啊!问题真正是在他们底下那些士绅商贾身上、在全国大部分民众身上。是这些人害怕与英美两国开战的!是这些人担心我们会输的!是这些人想着做人做事留一线,以待日后好相见的!
先生以前说过,整个中国除沪上以外,其他地方基本没有自治能力。我以前不信,都多大的人了,还会不知道怎么自己管自己,这不是说他们还是三岁小孩吗?可现在事情明摆着,他们真的是自己管不好自己。死到临头了,脑子里想的还是媾和和谈、想的还是以和为贵……”
“可我们就这么什么都不做袖手旁观下去?”郭弼说的未必没有道理,可黄宗邠就是气不过——明明可以不受这些损失的,明明可以抢先轰炸菲律宾的,可现在却什么都不做,全然被动挨打,他这个作战部长肺都要炸掉了!
“哎!”郭弼叹了一口气,“宗邠还是多看看史书吧。想想当年北宋朝廷把自己的公主嫔妃送与金人蹂躏;想想南宋被蒙元赶至海上、投海自尽;想想明末直隶山东任由清兵入关打草谷无人敢拦;还有甲午之战陆军自平壤一溃千里、海军铁甲舰居然被自己的要塞炮击沉。今日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事!
我们能救得了一时,能救得了百世千世?重要的不是我们该做什么,重要的是民众于生死存亡之际能不能展现自己的血性和骨气,不然我们这些人打赢了又有何意义?今天打来是美利坚,几百年后说不定打来是丑利坚、花利坚,你不教会民众如何自立,几百年后还是要输的。那时候的人一定会说,早知如此现在这场仗还不如打输,输了受了奴役之苦大伙才会反省,那时候的仗说不定就打赢了。”
郭弼年岁也不小了,他私塾先生般的教导居然让大家有些心平气和。长长舒了几口气后,最激烈的黄宗邠道:“那咱们现在就光看着?”
“做我们能做的。”郭弼答道。他说罢又加了一句,“别忘了现在正值暑假!”
暑假一词让在座诸人眼前一亮,可却让文华殿的翁文灏脸色发黑。今天本是他的大喜之日——稽疑院居然驳回了复兴会的倒阁请求,他依然是大中华国的总理,虽然还加了一个自卫抗战的任务,但实质上新内阁的主要任务还是对美和谈。
此时,新内阁才真正把握住稽疑院那些代表的脉搏——全是一个比一个聪明、一个比一个会算计的人,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尽早消弭战事,然后自己太平过日子。只要政府推行的不是布尔什维克那一套,他们什么政体都能接受,大不了日子苦一些罢了,可这总比打仗好。
稽疑院代表如此,可早前的助力大中专学生却乱了。虽然政改后教育规模没有扩大,可全国在校生里,初中生有九百万、高中、技校生有四百万,大学生有三十五万。之前日美未宣战还好,现在日美宣战,美国更对中华发出最后通牒,这些学生当即炸了锅。此时正值暑假,按照以前的规定,大中专学生暑期可以免费乘坐火车轮船。据国安局报告,从昨日起,天南地北的学生就嚷着要到京城请愿。大学、中学、专科技校,这人数加起来不得了。真要堵在京城,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翁文灏脸色发黑,秘书王云五则看着国安局长施承志。此人杭州人士,日本士官学校第四期毕业,前清时任四川第17镇第33协统协统,鼎革后一直赋闲在家,军制改革后才被浙江稽疑院聘为稽疑院军事顾问,并因为蒋百里的关系为翁文灏赏识,最后做了国安局局长。前清过来的人都带着些古板,平日处事认真仔细,最重要的是他对有知遇之恩的翁文灏忠心耿耿,这才是他而不是朱家骅被任命为国安局局长的真正原因。
“调梅兄,消息确切么?那些学生真成千上万的往京城来了?”王云五道,完全是明知故问。
“承志怎敢欺瞒总理!”施承志拱着手。“东北的学生上午就去了通化杨竟成府上,听说他人不在、似乎又听有人说此事应该归总理府管,那些学生便全都入关来了。现在全国火车大提速,想来明天早上就会到一批。其他地方的学生今天虽只有零星出门,可下午轰炸的事情一出,群情汹涌下,他们肯定也会上京来的。”
“就不能……就不能让眷城先生的运部下令把火车轮船全停了么?要不然就不准这些学生上车。”王云五出了一个馊主意,让施承志暗自摇头,吴景超受伤看来真不是什么好事。
“总理,全国大中专学生一千多万,哪怕初中不算,也有四五百万之巨。这些学生真要不让他们坐火车乘轮船,说不定要步行入京。”施承志想起辛亥鼎革时的往事,再道:“下官记得辛亥年,很多学生是步行一月之久赶往本省省城助战的,很多人到了地方就病了,可病了也装着没病要领枪打仗,以此看,堵是根本堵不住的。再说现在交通发达,读高中大学的学生又全是有钱人家的子弟,不说掏钱买票,就是包一艘船、租一辆车赴京也不是不可能啊……”
“那你说怎么办吧?”翁文灏默不着声,王云五却有些跺脚了。去年一万多学生便把京城闹了个天翻地覆,现在四五百万学生入京,那还得了。
“总理,现在美国人炸我们,我们炸回他们就是了。这样那些学生见政府确实在抗战,也好安心回家啊。”施承志建议道。
不过他说完翁文灏就摇头:“既然说了是自卫抗战,那便是他们打来我们守,但攻到菲律宾是绝不会的。不然适之在华盛顿如何谈判?”
“可……”施承志也搞不懂什么叫做‘自卫抗战’,也从来没听过‘自卫抗战’,他只知道即便是大清,最多也是‘不败而败’,明面上任谁也不敢说只守不攻的。这样的被动挨打,难怪总参谋部要全体请辞。
“总理,咱们什么都不做,这民意真应付不过去啊!”仗着自己是翁文灏的贴心人,施承志最后又多说了一句。“哪怕就……哪怕就让几架飞机随便飞到菲律宾扔点什么,国内也好有个交代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