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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中久沉下脸来,道:“小崔,我念在相识一场的分上,不想一上来便大动干戈。奉劝一句,趁早把人带出来,大家日后还好相见。”崔风宪淡然道:“要是我不肯呢?”
百济国手面无容情,道:“那就打吧。‘高丽剑’柳聚永,‘百济刀’崔中久,两个老的随君挑选。”崔风宪嘿嘿冷笑:“怎么?不想一拥而上么?”崔中久摇头道:“朝鲜武人,从不以多欺少。你一会儿只消能打败我俩任一人,便有资格与我家公子比斗。”
崔风宪皱眉道:“你家公子?他又是谁了?”
崔中久淡然道:“目重公子。”崔风宪大吃一惊:“目重公子?这外号是……是从他的眼瞳来的吧?”
崔中久转身回头,待见那英俊公子微微颔首,方才道:“我家公子出身平壤道,受封为‘华阳君’。姓氏不可直呼。江湖中人都称他做‘目重公子’。你这般称呼他,便也是了。”
崔风宪冷笑道:“他***,姓名还得避讳啊?敢情是个天大的官儿吧?”
崔中久听他说了粗口,眉头不禁一皱,道:“你错了。‘华阳君’不是官,也不是民,反正他就是‘目重公子’。你若喊不习惯,不妨称他为‘华阳君大人’。”
崔风宪笑道:“大人个屁,似你们这般小人行径,还真是罕见啊。说什么不以多欺少?这当口还不是来了车轮战?”崔中久淡淡地道:“你放心,一会儿你与我家公子动手,他三招内若不能取你性命,便算他输。”听得此言,崔风宪悚然而惊:“取我性命?”
崔中久道:“没错。我家公子不喜欢与人比武,因为他从‘来不喜欢杀人。小崔,你若能打败我家公子,咱们即刻驾船离去,决不在此纠缠。”
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众船夫则是暗暗害怕,满船上下不约而同,都朝那英俊公子瞧了过去。只见他盘膝端坐,那口石棺却还好端端地负在背上。
在场朝鲜高手极多,“高丽”柳聚永也好、“百济”崔中久也罢,真正让崔风宪心存忌惮的,却是这个来历不明的“目重人”。见得对方凝视着自己,竟然有些气馁了。老陈急忙上前,附耳道:“二爷,别逞强了,还是把人交出去吧。”
眼前局面太过不利,不说朝鲜国两艘战船虎视眈眈,便甲板上也是高手云集,人人武功都不在自己之下。于情于理,自己都该低头退让。他沉吟半晌,忽见侄儿也在瞧着自己,两人目光交汇,只见侄儿目光满是惧怕迷茫,想来也怕极了这批朝鲜高手。
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骤然之间,心中已有答案。当即道:“来,大家打吧。”
此言一出,众人错愕骇然,老陈、老林急急拉住了他,慌道:“二爷!你疯了么?咱们和那东瀛人非亲非故的,你……你到底想啥!”
崔风宪朝侄儿看了一眼,淡淡地道:“我想给他做个榜样。”
全场如中雷击,人人都傻了。崔轩亮浑身发抖,也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勇气,霎时冲上前去,喊道:“坏人!别以为你们人多,便能欺侮我叔叔!滚过来,本少爷先教训教训你们!”
崔中久见他戟指大骂,不觉微微一愣:“怎么?这孩子是哪来的?可是你的儿子么?”
崔风宪摇了摇头,把侄儿拉到了身后,道:“中久兄,这位是我大哥的儿子,咱们比武动手,纯是大人的事,劝你莫来牵扯他。”
崔中久笑道:“崔无敌的儿子?那可是名门之后了,更该较量较量了。”
眼看事情牵扯到侄儿身上,对方竟有见猎心喜之意,崔风宪沉下了脸,森然道:“真心劝你一句。你要是弄伤了我的侄儿,十条性命也不够赔。”崔中久笑道:“怎么?你侄儿有靠山么?”崔风宪厉声道:“听好了!他是魏宽的女婿!”
“魏宽”二字一出,崔中久脸色一变,笑容登时消散无踪。其余朝鲜武官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想来魏宽武功之高,威望之大,当足以撼动天下群雄。
一片寂静中,忽听“啪”地一响,对面立起了一只高大黑影,正是那名英俊男子起身了。他拍了拍手,那崔中久闻讯转身,恭恭敬敬地向那人躬身,模样之谦卑恭顺,宛如晚辈之于长辈,全无先前说话时的张狂。
那英俊男子缓步向前,瞬息之间,满场武官全数向旁让开,但见申玉柏随侍在前,崔中久、柳聚永陪伴在后,这人排场竟如皇族般浩大。
眼见对方益发逼近,崔风宪摆出了掌式,低声道:“大家退后。”两名婢女脸色苍白,一左一右携着崔轩亮的手,慢慢向后退去,众船夫瑟瑟发抖,人人手持刀械,把少爷护在人群当中,一步步退向船头。
崔风宪一夫当关,他孤身挡在人群前,跟着扎下马步,但见他身上衣衫气流鼓荡,竟已布满功劲。
那英俊男子缓缓站定,看他左手叉腰,右手慢慢一招,猛听“嗡”地一声,身旁柳聚永纵身而出,拔剑出鞘,霎时间寒光大现,刺得众人眯起了眼。
朝鲜本是人文荟萃之地,与东瀛人相比,他们像是“小中华”,与中国人相比,他们却更像突厥女真,兼具关外契丹的草莽,与那汉人儒文的风华,终于炼了“高丽剑”与“百济刀”这两大名物。
看这“柳名士”手中宝剑青铜所铸,竟与春秋战国的吴越剑有几分神似。水雾从他身边飘过,那剑锋宛如鸭绿江水,古远悠长,让人目炫神驰,
左是“目重公子”,右是“高丽名士”,崔风宪见敌方来了两人,忍不住又慌又急,顿时戟指大骂:“无耻之徒!不是说好了以一对一么?怎又想以多欺少了?”
那英俊男子凝视着崔风宪,轻轻说了几句朝鲜话出来,一旁申玉柏通译道:“我家主人说,你信守然诺,便算对一个素昧平生的路人,你也不肯相负。如此人物,天下间已很罕见了。”崔风宪骂道:“废话连篇!你家老板若真佩服我,那便叫他趁早滚蛋,少在这儿纠缠。”
申玉柏摇头道:“对不住了。我家主人职责在身,为了保卫千千万万的朝鲜同胞,他定得带走那个东瀛人。”崔风宪喝道:“少跟我来这套大义凛然的废话!你家老板到底有什么屁放!快些喷出来吧!”
申玉柏道:“我家公子说了,两国相争,死伤在所难免,如今崔老英雄不愿交人,可局面也不容我方退让,形格势禁,别无办法,他只能请你回去交代遗言。”
听得“遗言”二字,满船上下尽皆骇然,崔轩亮大怒道:“胡说八道!你们才要交代遗言!”
崔风宪浑身震动,当知对方真有十成十的把握杀了自己。想起近日身体违和,血脉不畅,骤然间,心里出了一个不祥念头,他惊觉自己的大限已经到了。
人孰无死,此生六十五载,庸庸碌碌,死了也就罢了。可侄儿年纪还小,家里的两个女儿也不曾出嫁,自己怎能这样丧命海外?崔风宪心中酸楚,他慢慢低下头去,一时之间,心里起了投降之意。
崔轩亮见他迟迟不动,登时呐喊道:“叔叔!这些人好狂!你快打死他们一两个啊,让他们晓得你的厉害!”正催促间,却见叔叔转过身去,低声道:“老林、老陈,你俩随我来,我有几句话说。”
崔轩亮呆住了,万没料到英雄盖世的叔叔,真也有交代后事的一天。他眼眶一红,蓦地扑了过来,大哭道:“叔叔!叔叔!你别这样!要是真打不过他们,那咱们就投降吧!”
少年人易于激愤,一会儿叫嚣宣战,一会儿哭泣投降,终究是少了定性。听得侄儿的哭声,崔风宪也不知该说什么,他见两名婢女也在瞧着自己,便道:“小茗、小秀,劳驾你俩,替我盯着他,别让他胡闹。”
两名婢女低下头去,轻声劝道:“崔二爷,事不关己……那东瀛人和您非亲非故的……您这又是何苦……”崔风宪摇头道:“两位姑娘,崔某也与你们非亲非故,可你俩今日若是遇险,崔某一样性命相护。”
那两名婢女听得此言,登时啊了一声,心里不禁起了敬重之心,崔风宪把侄儿推给了她俩,喝道:“替我看着这小子!别让他哭哭啼啼,老是丢人现眼。”言讫,便带着两名老下属,转身离去。
三人来到了甲板角落,崔风宪环顾两名部属,沉声道:“老陈、老林,你俩跟了我一辈子,崔某自忖相待不薄。如今三件事交代,盼你俩日后给我办到。”
老陈哭道:“二爷……您又做傻事了……”崔风宪冷笑了一声,道:“傻就傻!这天底下若没几个傻人,那人间还有什么意思?”
两名老汉自知无法再劝,只能垂首忍泪,默默点头。崔风宪冷冷地道:“三件事给你们。第一,我若是不幸战死,你俩便把我的尸身带到烟岛,葬在我大哥身旁,不必带我回中原了。”
听得二爷决心要死,老陈呜呜地哭出了声,怎也说不出话来。老林委实按捺不住,大喊道:“二爷,你又胡乱逞强了!你这般不明不白的死,您要我怎么跟嫂子说?”
想到了老婆女儿,崔风宪睁着一双怪眼,泪珠在眼眶里滚动,道:“第……第二件事……我死之后,这艘船就送给弟兄们,盼你们相互扶持,以后每个月……每个月再拿一点银两……供养……供养……”说着此处,好似难以为继,只得咬紧了牙关,把头别了开来,勉力道:“供养我老婆小孩,崔某地下有知,也会感激涕零。”
两名老汉垂下头去,已是泣不成声。想他们永乐旧部为了“靖难”二字,长年来背负天下骂名,可彼此间的袍泽情谊却只有更加深厚。崔风宪咬住了牙,道:“最后一件事,是关于亮儿的。”
崔风宪要托孤了,两名老汉痛哭失声,纷纷跪了下来,垂泪道:“二爷放心,咱们便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会扶持少爷长大成人。”
崔风宪听得此言,心下不由一阵欣慰,便露出了笑容。道:“我与大哥自小相依为命,十七年前中道分别,他只留下了这么个遗腹子给我。崔某此生唯一心愿,便是把孩子教养成材,看着他成为一条铁铮铮的硬汉,那崔某是死也无憾了。”
老林哭道:“二爷……您要是舍不得少爷,那就向那些人投降吧。”崔风宪怒道:“放屁!我这辈子最恨的,便是那帮贪生怕死、卖友求荣的小人,我今日若把亮儿教成了无耻之徒,我死后焉有脸面见我大哥!”
崔风宪是个倔强的人,一辈子不知干过多少傻事,老陈老林知道他的脾气,一时呜呜啜泣,点了点头。
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道:“记得,我死之后,你俩务必带着亮儿,把他交到魏宽手里。就说这孩子从小没了爹娘,如今……如今叔叔又不幸客死途中,求魏宽……求魏宽……”说到此处,心中一酸,泪水终于滚落了腮边,呜咽道,“看在我大哥的面上,务必收他为徒……”
人之将死,其鸣也哀,眼看二爷垂泪了,老林、老陈大哭道:“二爷,您……您要少爷另投名师,那……那崔家的武功呢?以后谁来继承?”
崔风宪擦去泪水,叹道:“傻子,丹鼎派第一绝学,便是‘元元功’,我崔家的‘八方五雷掌’,则是外门硬功的翘楚。倘使魏宽愿意把‘元元功’传授给亮儿……”说到此处,眼中露出了光彩,霎时深深吐纳,道,“我崔家扬威天下之日……就在眼前。”
两名老汉颤声道:“二爷,所以您……您此番过来求亲,就是为了这个‘元元功’?”
崔风宪颔首道:“没错,这就是我上烟岛求亲的用意。我自己受限于内力,虽有‘八方五雷掌’,却仅能发到第三式,再来便上不去了。倘使亮儿内外兼修,身具‘元元功’的绝顶内力,兼加‘八方五雷’的无敌打劲,称雄武林,已是指日可待。”
两名老汉啊了一声,方知崔风宪高瞻远瞩,早已为侄儿打算了一生。他拍了拍两名部属的肩头,道:“记得,我若不幸身死,你俩务必转告亮儿,要他不必为我报仇了。”老陈哭道:“为什么?”
崔风宪道:“我并不恨那些朝鲜人,可我也无法交出那个东瀛人。因为我有羞耻之心,所以得为自己的义理出战。记得,日后亮儿要是把持不住,做出了愧对祖上之事,你俩便把我今日的话说给他听,要他知道羞耻。”
眼见两名部属哭着点头,崔风宪心下宽慰,自知他俩定能不负所托。他整理了衣装,随即步下场中。眼见柳聚永已在等候,当即道:“柳兄,让你久等了。”
申玉柏淡淡问道:“崔老英雄,你的遗言都交代好了么?”
崔轩亮本在低头啜泣,听得此言,立时怒不可遏,正要冲上前来,却给两名婢女拉住了。崔风宪坦然一笑,道:“多谢申老弟关心。在下只望诸位信守承诺,一会儿崔某若能取胜,你们能依约离去。”
申玉柏转头望着那名英俊公子,随即说道:“放心。我朝鲜武人最重诚信。一会儿崔老英雄若是不幸身死,我们也只会带走那名东瀛人,决不会为难你的侄儿。”
听得对方再次提及侄儿,崔风宪眼中闪过怒色,他哼了一声,指节交握摩挲,啪啪有声,转到柳聚永面前,大喝一声,把脚重重一跺,旋即肃然抱拳:“安徽崔二!拜会柳大掌门!”
崔风宪长年在海外走动,名气并不如大哥这般响亮。可此时抱拳躬身,全身功劲展露,透露了名家风范。朝鲜武官看在眼里,都是暗暗点头。
柳聚永的内家功夫承继于关外的“铁松派”,自也算是中原武林人物。眼见崔风宪有礼,便也提起长剑,剑尖朝天,报以一礼。
崔风宪见他宗师气度,自也不好操爹干娘的乱骂,便又躬身道:“先生不必客气。你我各有道理,谁也不必让谁,来!生死便是见证!这就请赐招吧!”说话间衣衫一振,摆出了拳脚架式。
柳聚永见了他的身法,自知对方善于近身搏击,当下向后退开了一步,剑尖朝地,眼观鼻、鼻观心,等着崔风宪发招。
眼见对方神色静默,竟是一动不动。崔风宪自也暗暗忌惮,他偷眼去看对方的宝剑,只是那柄剑较中原用剑为宽,剑柄也较长,蒙眬雾气中,剑锋沾满了铜绿,望来碧幽幽的,上头还铸造了“大武神王”四个篆字,下头依稀还有些铭文,双方相距太远,却也无法细观。
“高丽剑”形似吴越古剑,看这柄“大武神王剑”剑面宽广,少说二十来斤。剑招必也古拙缓慢,一会儿自己若能快招抢攻,或有胜机。
崔风宪自知近日气血不宁,不耐久战,稍稍算定了对策,身影微晃,立时正要向前试招,猛听“嗡”地一响,面前精光大见,长剑竟已扑面而来。
崔风宪心下震惊,没料到这剑如此快法,他急急甩头避让,却还是慢了一步。
鲜血缓缓渗出,染红了颈子,满船人众颤声道:“二爷……”
“操!”崔风宪骂了一声,举手起来,朝脸上抹了抹,但见掌心里全是鲜血,对方的剑招快得匪夷所思,竟在眨眼间割破了自己的左颊,划出了一道三寸来长的口子。
青铜古剑沉重古旧,剑招却能迅雷不及掩耳。想来对方练有“寒冰神掌”,是以腕力沉雄若此。崔风宪心知不妙,他见地下散置了大批兵器,霎时脚尖一点,挑起了一柄单刀,握于掌中。
崔风宪平时专用一双肉掌御敌,如今手握单刀,不免让众船夫微微一愣。老陈、老林与他相识已久,此时却都暗暗颔首,晓得二爷要出全力了。
越是泯不畏死之人,越不肯轻易送死。当此关头,崔风宪要苦苦求生。唯独如此,他才能看着儿女长大成人。
两大高手面面相觑,脚下开始走动,双方眼盯眼,面对面,各自放低了身段,骤然间剑光再闪,柳聚永这剑更加快了,这回崔风宪却早已有备,他闪电般地挥刀出去,当地一声脆响,刀剑相交,火光四溅,手上单刀已然折为两截。
崔风宪大吃一惊,这才明白对方的宝剑非同小可,他把单刀奋力抛出,就地打了个滚,随即脚尖一点,踢起了一柄偃月大刀,便向前方攻去。
偃月刀长有一丈,重达六十四斤,刀杆乃是精钢所铸,平日给崔风宪拿来压舱底,从没想过拿来御敌,只是此时对方手持绝世宝剑,自己也只能拿出了关老爷的大铁刀,等会儿以大吃小,或能靠着沉重分量,将“大武神王剑”撞弯撞断。
轰地一声,偃月刀横空劈来,柳聚永提剑抵挡,当地一声脆响,偃月刀开了一个口子,“大武神王剑”崁入刀锋,不减余势,仍在向前送来,听得“嗖”地一声,断刀飞了出去,坠入大海。眼看对方的“大武神王剑”锋锐如斯,崔风宪嘿地一声,急急向后翻仰,一个纵跃过后,手上又多了一柄二丈抓枪。
这“抓枪”是海战所用,比梨花枪、红缨枪更长一倍,尤其枪身并非铁铸,而是木造,柔韧耐打,便与齐眉棍相似,尤其崔风宪早年曾在军中习过“梨花枪”,刺点圈拦,招招精熟,想来枪长剑短,或能与对方相抗也未可知。
喝哈两声,崔风宪远远发招,枪头避开了对方的长剑,便朝柳聚永的喉头挑去。
“当”地一声,剑枪相接,崔风宪的枪头飞了出去,成了一只空旗杆,又听“刷”地再响,崔风宪手上握了两根晒衣竿,刷刷刷风声暴急,崔风宪只剩一声“操”,他把满手的面杆砸了出去,随即使出了驴打滚,着地逃了开来。
这“大武神王剑”真是珍稀古物,出手时碧光变幻,锋利无匹。崔风宪连用了单刀、偃月刀、二丈抓枪,却都奈何不得,一众朝鲜武官见他四下窜逃,忍不住都是大摇其头。听那崔中久叹道:“素闻崔震山威猛如虎,没想到打起架来却是矫捷如猴,真让人大开眼界了。”
崔轩亮大怒道:“你啰唆什么?我叔叔手无寸铁,你要他怎么办?”崔中久笑道:“谁说他手无寸铁了?你没瞧满地都是兵器,他自己不想用,却又能怪谁呢?”崔轩亮受不得激,几句冷言冷语听来,顿时大怒欲狂,待要上前搦战,却给两名丫环急急抱住了。
此时强敌环伺,崔风宪打退了一个,后头还有两个,何况朝鲜人以决心著称,既然杀机已动,便不会忽然心软罢手。崔风宪左逃右闪,心下暗叹:“罢了、罢了,今日尽人事、听天命,好歹不愧好汉之名。”正感气馁间,忽见甲板上躺了一根藤条,却是平日拿来揍小狮子的,不觉心下大喜:“有了!吾命不绝矣!”
藤条柔韧坚硬,兼而有之,对方的宝剑再利,也无法将之一次斩断,他喝地一声,使出了“灵猴拳”的“顺手牵羊”,俯身将地下的藤条抄起,便朝柳聚永的手腕打去。
“刷”地一响,对方长剑反向斩来,藤条受力之后,上头顿时多了个缺口,却只微微向后弯曲,并未应声折断。崔风宪心下大喜:“果然管用!”他苦候良久,便在等这一瞬之机,当下身子侧翻,右脚飞出,便朝对方的手腕踢去,朝鲜众官心下一凛,均想:“这人变招好快。”
崔风宪六十又五,身手却是挢捷至极,那柳聚永反应也快,猛将剑身微侧,锋刃对准了崔风宪的足掌,便要让他自行撞上。
“喝!”崔风宪右手撑地,使出了绝技“双飞腿”,但见他右足腾空,左脚随即补上,竟已踹上了剑面平滑处,看这一脚气力足达数百斤,这“大武神王剑”便再刚毅十倍,也要硬生生折断了。
嗡嗡嗡嗡……剑尖前后弹晃,发出了嗡嗡震响,这柄剑竟是刚毅柔韧,兼而有之。崔风宪惊得呆了,眼看对方的剑刃当胸刺来,赶忙反起藤条挡架,“剥”地一声过后,那藤条正面受了一剑,竟尔从中裂开,随即四散崩裂。
“大武神王剑”真是罕见宝物,锋利无匹,却又柔若流水,此时双方相距不过五尺,但见面前寒光四射,那长剑不减来势,仍朝自己的胸膛插来。可怜崔风宪手无寸铁,一来走避不及、二也无法空手硬接,众船夫心下大悲,莫不哭叫道:“二爷!”
一点寒星飞到面前,即将透胸而入,崔风宪深深吸了口气,霎时扎下马步,左拳置腰,右掌便朝剑尖平推而去。怒吼道:“雷霆起例!”
嗡嗡嗡嗡嗡……天地绽现奇观,只见一点剑尖向后曲仰,崔风宪双腿扎马,右掌前推,竟用无形无影的掌风逼弯了剑刃。一片欢呼之中,朝鲜众官却都大吃一惊。方知此人的外门掌功练到了化境,万万小觑不得。
近身肉搏时刻到来,崔风宪即将开始反攻,他摆开了金鸡独立式,以右掌之力逼开了剑刃,随即厉声再喝:“元帅借雷!”
“八方五雷掌”第二式,便是这招“元帅借雷”。霹雳般的大吼之中,南天门元帅下凡显圣,但见蒲扇般的大掌奋力拍来,已然逼近柳聚永胸前。此时柳聚永的长剑给对方牵制了,无可奈何中,只得提起了左手,应了一招“寒冰神掌”。
轰然大响发出,寒冰真力撞上了“元帅借雷”,内力与打劲相触,已然魂飞魄散。眼见这不可一世的“柳名士”摇摇欲坠,崔风宪深深吐纳,便发动了掌中粘劲,也是怕一招“元帅借雷”打他不垮,当下使足了掌劲,慢慢将对方的身子牵引过来。
“好啊!”众船夫大喜过望,都在替老板高声叫好。崔中久则是嘿地一声,咬牙道:“好你个小崔,居然还留了这一手功夫啊。”
先前崔风宪丢丑卖乖,只为此刻的扬眉吐气。他晓得铁松派的“寒冰真气”有其独到之密,定得给他最后一击。眼见对方的身子已到面前,当下蹲低了马步,蓦地双手向外一分,厉声怒号:“天开雷门!”
“八方五雷掌”第三式,便是这招“天开雷门”,只见崔风宪须发俱张,目眦欲裂,双手一上一下,拉出了一道掌势,那柳聚永给雄浑掌力一拨,双手已然被迫上下分开,手中宝剑给这股巨力一逼,更已弯如拱桥,随时都会断裂。
崔风宪奋起毕生功力,逼得柳聚永胸腹门户大开,算来已分出了胜负。他深深吸了口气,顿时撤下右掌,中宫直进,便朝对方的胸口拍去。崔轩亮大喜道:“叔叔赢了!叔叔赢了!”
在满船的欢呼声中,崔风宪掌力已出,堪堪将至柳聚永胸前,身形却忽尔停住了。崔轩亮愕然道:“叔叔,你……你怎么了?”
呕地一声,崔风宪张开了嘴,喷出了大口鲜血。看得出来,他的气力枯竭了。
“八方五雷掌”最是耗费内力,看崔风宪本已气血不顺,那招“天开雷门”使出,丹田内息大为损耗,此时此刻,终于放尽气力,难以为继了。
天命如此,夫复何言。崔风宪微微苦笑,朝侄儿瞧了一眼,示意告别。
噗地一声,一柄长剑透胸而过,崔风宪身子向上弹了弹,但见柳聚永把手一抽,鲜血飞洒而过,崔风宪看着自己的侄儿,身子软倒,慢慢闭上了眼。
“二爷!”、“二爷!”众船夫大哭大叫,人人都奔了过来,那柳聚永“喝”地一声,剑光圈转,吓退了众人,随即俯身下来,探了探崔风宪的鼻息,确定胜负之后,方才向那“目重公子”躬身示意,走回了人群。
眼看柳聚永走了,众船夫哭哭啼啼地奔将过来,待见崔风宪身子蜷缩成一团,竟已断了气,顿时哭声震天。崔轩亮一没哭泣,二也不曾过去,只是呆呆站在远处,只见叔叔倒在老陈怀里,双眼紧闭,嘴角还挂着一抹笑,好像睡着了。众船夫拼命喊他,却都无法让他醒来。
两名婢女拉住了崔轩亮,哭道:“崔少爷,你叔叔死掉了,你快过去看看啊,快啊……”
“哼。”崔轩亮扬首高哼,使劲一甩手,把两名少女推开了,傲然走开了几步。
才不必看,也不用管,更犯不着伤心……因为啊因为……这一切都是假的,这是做梦……只消明早睡觉醒来,叔叔便又活起来了,那又何必哭呢?
“哈哈,根本是骗人的。”崔轩亮哈哈笑了起来。拼命忍耐自己的泪水,他没住口地告诫自己,没错,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做梦见到的……一会儿起床后,叔叔便要带着自己去求亲了,然后自己就要带着美丽的新婚妻子回家,和两个堂妹一起玩耍……
正想间,忽然背后一痛,给人狠狠推了一把,他摔在地下,抚着自己的背,转头向后,惊见几名朝鲜武官分队分列,直朝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