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小毛驴回到家里,从驴背上卸下两麻袋收购来的麻菜籽儿,从腰间抻出一条皱皱巴巴的毛巾,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冲屋里喊:“娘……娘子,我······我回······回来了。”
屋里边,烟气昭昭,唐赛儿已经变一个黄脸婆,腰系一条油渍麻花看不出本色的围裙,头上包了一条满是油烟的布帕,正满头大汗地用铲子翻炒着锅里的菜籽儿,听见声音依旧翻炒如飞,粗声大气地答应着:“当家的回来得可巧,这一锅炒好正好没料哩!”
这时一个拖着两筒鼻涕的半大孩子跑过来,大声报告:“娘啊娘啊,弟弟香油吃多了,蹿了一炕的稀屎…···”
夏浔机灵灵打个冷颤,赶紧挥去了脑海中想像出来的画面。
唐赛儿站在面前,还在抽抽答答地抹眼泪儿,苏颖看了她一眼,不禁动了恻隐之心,便贴着夏浔的耳朵,悄悄地道:“唐家母女俩全靠老爷你帮衬着才能在金陵过活,来日老爷一走,她母女俩如何度日?到时候成千上万的人同行,还差她母女俩么?莫不如到时一块儿带走。”
夏浔听了心中不由一动,他来自现代,自然是反感女孩儿还没长成便早嫁的,他自己的大闺女今年已经十五了,茗儿曾跟他商量过定亲成家的事儿,因为刚刚到了岁数,以他的家世也不愁嫁,所以暂时拖了下来。
他在码头上打趣女儿,说等回来就给她找婆家,其实是逗她的。那时候她也十七了。再加上他已打定“鲤鱼脱却金钩去,摇头摆尾再不来”的主意,到时候大事一忙,等一切安定下来,这闺女就有十九了,那时再给她找个婆家,才算比较合适的年龄。
颖儿说的也是道理,如果将来把唐赛儿母女带走······
那就不急着让她嫁人了,她才十五,也就初中毕业的年纪啊。
真要叫她嫁了,反而不好带走,她那夫家愿意么?
再说,就她那精灵古怪的性子,和一身神鬼莫测的幻术,真要嫁那么一户人家,要么她被生活磨去一身的灵性,变成一个平庸的妇人,要么会把那户人家闹个天翻地覆,仔细想来,恐怕还是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梓祺那位出家为尼的姑姑就是前车之鉴啊······
夏浔思来想去,渐渐意动。
唐赛儿何等机灵乖觉的主儿,虽然哭天抹泪的扮可怜,那双眼睛可一直偷瞟着他呢,一瞧他有些犹豫,“卟嗵”一下就跪到了他的面前,抱住他的大腿号啕大哭起来:“义父,赛儿真的不想这么早就嫁人,尤其不想嫁与那高家,求您与我作主······”
夏浔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这样,你也不该跑掉,你娘该急成什么样儿?”
唐赛儿道:“我留了书信给娘亲的!上一次是逃得匆忙,再说……那时也不会写几个字,如今我与思杨她们一块儿读书,写封书信还不容易么?我……我跟娘亲说了,要跟义父出海·`····”
夏浔瞪了她半晌,才道:“幸好还未出海,我叫人送你回去吧,我给你娘写封信,叫她不要急着给你定下亲事便是了。”
唐赛儿忙道:“不成,万一娘亲不听,赛儿那时去哪儿求义父说话?义父,你就叫我跟着你去嘛,我还从来没坐过大船,下过西洋呢!”
眼见夏浔松了口,唐赛儿便打蛇随棍上,抱着他的腿撒起娇来。
苏颖一旁见了,便道:“赛儿一身幻术,在我大明尚且被视为神术,到了番邦,只消小试身手,还不被那些未开化的蛮人当成活神仙?说不定,对老爷所负的使命,会有莫大帮助。”
到底是枕头风厉害,夏浔沉吟半晌,终于点头答应下来:“来吧!那你就跟我下西洋吧,一路上,可得听话!”
“是是是,答应,我都答应!”
唐赛儿欢呼一声,雀跃而起,脸上还带着泪花儿,已是笑逐颜开,抱住苏颖使劲地亲上一口,喜孜孜地道:“谢谢颖姨,颖姨最好啦!”
夏浔瞪她一眼道:“磨墨去!怎么说也要留下一封书信,告诉你娘知道,免得她又为你牵挂!”
“哦!”
唐赛儿马上跑到书案旁,认真地磨起墨来,那样子真是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苏颖叹道:“这孩子,比思浔、思浔那俩丫头可要老实懂事的多了
夏浔翻个白眼儿,没好气地道:“你可拉倒吧,她呀,装模作样的本事比她的幻术还要出神入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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