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帮会的人,即便再风光,如果搭不上军政两界的关系,都始终是一个“瘪三”,上不得大台面。杜月笙号称“上海皇帝”,也要拼命巴结蒋介石,原因就在此。四?一二政变时,受国民党右派差遣的上海大小帮会首领就有两三百位,与其说他们是奉命不得不参与反共屠杀,还不如说是他们自己非要往里凑,想搏取一份政治资本。
西北王吴安平的名号,在上海还不算最响亮,比起张作霖、孙传芳等老牌军阀,他真正崛起显出声势也就最近这半年,其民国第一军阀的印象还未深入人心,很多人其实把他放在张作霖之后,视革命军、安国军、解放军为中国三大军事武装,排位也是这么个排法。实际若单讲军事实力,排位恰恰与人们认识相反,革命军反是最弱的一方。
但无论如何,对上海这些帮会人物来说,吴安平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即便远在西北,他们也不敢兴起与之对抗的心思,只会拼命巴结,为的是多留一条后路,身份再上一个层次。[]
黄金荣因与军阀卢永祥的公子争风吃醋,曾被关进大牢很长一段时间,全靠杜月笙、张啸林花钱打点,才被放回,但也从此被杜月笙压过一头,在三大亨中居于次位。
这件事青红帮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卢永祥比起吴安平,那又连根毛也不算,根本不值一提,如今既有机会搭上西北的关系,冯宝、郭岳这些比起杜月笙又差不是一点半点的人物,就算张树声和马英图不利诱威逼,只怕也会上赶着贴上来,哪肯轻易错过?
况且,传说中的吴安平,是财富没边没沿的绝无仅有的大资本家。巴结北伐军需要拼命输款,先朝自己割几刀多放些血,才有可能落一声“好”;若为西北办事,可能非但不用舍财,还会赚个盆满钵满。相比之下,与西北合作,自然更有吸引力。
如今这世道,只要有权有势有钱,办任何事都能无往而不利。张树声是老江湖,早把帮会人物看得很透彻,所以他根本不担心这几位弟子的忠诚问题,他们反而会分外卖力。而西北的钱权势,也是他短时间内整合上海末流帮会势力的信心保障,再说明白些,这其实也是张树声自己愿为西北效死力的主要原因之一。
随意说了会话,已到午饭的点上,楚定一安排徒众由附近几家饭店定了几桌饭菜送过来,一百多号人,有的在正厅,有的在中庭,有的在周围的棚户里,也没故意弄出什么欢宴的气氛,大家三下五除二,把肚子填饱就算了事。
饭后,张树声、马英图、冯宝、郭岳等转到后房静室,开始商量起正事。
张树声坐在上首,问五个弟子道:“先前电报里交待你们的事,现在办得怎么样了?”
这些弟子中,李兆征是出谋划策的军师,闻言回道:“师父,照你的吩咐,这一个多月来,我们已将华区所有帮会势力统统调查了一遍。杜黄张顾这四位大亨,自然是一等一的势力,大八股党、小八股党等稍次些。其他二三流势力,还有一百三十七股,大多分布在嫖、赌、烟、车、脚、码头等行。至于上不得台面的小团伙,数量则数不胜数。”
“二三流的一百三十七股帮会势力中,最惹民怨的有七十多股。四十多股干的是‘软胡子相架’、‘贩夜子’、‘开门口’、‘开条子’、‘赌软子’、‘拔人’、‘装榫头’、‘包开销’、‘打过门’等下三滥勾当;另有三十多股,行事比较传统,明刀明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敢油锅里捞秤砣,硬得众目昭彰,干净利落,只是打打杀杀,常闹出人命。”
马英图不明所以道:“你说的可都是暗语?我怎么听不明白?”
张树声示意李兆征解释,李兆征便恭谨道:“师叔,算不得暗语,只是混帮会的行话。”
“所谓‘软胡子相架’是指移尸入门、栽赃入室、勾奸买奸之类勾当;‘贩夜子’指拐卖小孩;‘开门口’指逼良为娼;‘开条子’指拐卖妇女为娼;‘赌软子’指设赌骗财;‘拔人’是说绑架勒索;‘装榫头’是说硬敲竹杠;店铺开张硬来要钱就是‘包开销’;抢物移脏就是‘打过门’;凡此种种,其实都叫‘相架’。”
张树声从旁解释道:“其实,这都是有地盘、开香堂的帮会干的勾当,其他没地盘或流窜的帮会团伙,也另有偏门可捞。比如所谓的‘套棺材’,一般在车站就常见,干这活计的人,会自备一个没底的行李箱,趁旅客不注意,把行李箱套到旅客的箱上拖走,由于从外表看,他的箱跟旅客的箱往往不一样,致使旅客一时间也不敢去追问。”
“还有所谓‘剥猪猡’,就是三五成群在夜间行劫,躲在没什么行人的角落里,看哪个衣着光鲜的,有财劫财,场所若合适,连色一起劫。还有,上海人喜欢戴一种大沿边兔子帽,价值不匪,值十元八块银洋,便有人专门抢人帽子,失主去追时,就会从旁边窜出一人,把他撞个满怀,还要缠着他不放、讨公道,旁人也不知谁是谁非,抢帽人自然趁机逃之夭夭。这些都是上海小流氓常用的勾当。”
“另有一种,专靠女色引男人上当,然后再行抢掠,便是‘倒脱靴’、‘仙人跳’、‘放白鸽’这类的勾当,是上海白相人惯用的所谓‘软相架’。一般的做法是,让一个女帮众扮成婢女、巫婆、媒人到有钱人家中刺探情况,将其出入规律、人口、财物情况打探清楚,再适时来个行劫,将所有值钱的东西和现款一并拿走。”
马英图啧啧道:“青红帮也干这些勾当?”
张树声苦笑道:“混不出名堂的,自然什么都干,反正是为有口饭吃,混出名堂的,有了身份地位,这些勾当就少做了。不过,就算黄金荣、杜月笙、张啸林、顾竹轩这几位上海大亨,虽然各有来钱道,但行事也脱不了这些窠臼,只不过换一层衣裳,看上去更‘文明’些罢了。所以人们称他们作‘流氓大亨’,不是没有缘由的。”
马英图先是不语,继而恨声道:“这类帮会我看都该铲除。”
张树声失笑道:“青红帮传承数百年,但实际在‘安清帮’和‘洪门’出现前,中国早就有帮会存在,元时的‘摩尼教’、明时的‘白莲教’,说到底,其实也是一种帮会组织。这门行当太古老,想要铲除干净是不可能的,我们在上海行事,主要还是看如何做更有利自己,悲天悯人的情怀还是要收敛下。”
说着,他又问李兆征:“这七十多股帮会势力,有多少打进了楔子?”
李兆征道:“大概是四十三家。这一个月来,我们一直努力在和这些帮会中较正直或正受压制的头目拉关系,不是请吃请茶,就是一起吃花酒、下浴池,银元没少花,功夫没少下,总算和一些人拉上关系,听他们发泄了许多不满。”
“另外三十来家,也有些进展,但对方防范甚严,没敢漏犯忌的口风。不过照我看,这是不认同我们的实力,要是师父亲自出马,估计他们巴不得该换门庭,换自己上位。恩义什么的,在那样的帮会不是没人讲,但并没多少人看重,最关键还是要看谁财厚,谁势大,若非这样,他们也不会对投到几位大亨门下的人艳羡。”
张树声闭着眼琢磨,点点头,又问李兆征道:“二三流的帮会,除去这七十多股又黑又恶的,还有六十来家中规中矩的。这些势力,你们应该也有接触,衡量下,有没有将之收服的可能?”
李兆征想了想道:“有些没把握,但至少一半是没问题的。这类的帮会,其帮众很多是人力车夫、码头脚夫、造船厂的木工、油漆工、锻工及冷做工,也有毛织厂、缫丝厂、橡胶厂、面粉厂的各类工人。一些帮会,本是怕人欺才被迫结伙自保,这样的只要条件适合,让其口服心服,就能收服过来。当然,还有许多帮会靠盘剥工人获利,两者不是一体,这样的就很难收服,除非使用武力。”
张树声摇头道:“武力手段并非不用,但需要分清对象。对那些在街面上混的,就算再暴力些,影响也总有限,无非还是在这圈子里传来传去;但对那些混工厂和官面的,就最好不用使用武力,否则整个上海哗然,反对我们没好处。这样,你们把每个帮会的情况再说仔细些全面些,我们挨个商量,看具体有多少方便采取行动。”
这件事是师父交待的,冯宝、李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