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大人一声令下,李元立刻挤进考生群,抢了一份那《清流纪闻》,自己先翻来覆去看了看那单张报纸,在报纸名称后面找到了那《荒唐笑记》。
“掌柜。您请看。”李元体贴主人意的,把《荒唐笑记》那面朝上递给左宗棠,左宗棠接过一扫,立刻眼睛怒睁了---文笔一看就是饱读诗的人写的,里面的诗词都不错,但内容不仅怪诞无比,都是神神鬼鬼的胡扯蛋,而且真是道德沦丧,里面竟然夹杂着香艳之词,一看就是《金瓶梅》那种调调的,而且在关键处到处都是怪异的符号,符号里写着此处省略200字,此处省略150字。
“你们读人就公然买看这种淫词艳曲?”左宗棠鼻子都气歪了,扭头问凑过来看内容的那信徒读人。
“穷济先生写的不错啊,仿造《镜花缘》写的,虽是虚幻,但读人一眼就明白,专门写奸臣贼子得势,比如吴三桂和李自成抢夺陈圆圆,安禄山拿下长安抢杨贵妃,挺好看的。”
“啊?”左宗棠愣了愣,又仔细看了看,慢慢的他鼻子正回来了,嘴反而张开了----这期内容是写李自成找了个印度妖僧,化出了一群九天玄魔和吴三桂打了个不亦乐乎,而百姓都变成了妖怪,成为李自成的助力。
“这不是清风不识字吗?在影射攻击逆贼赵子微啊?”左宗棠心脏狂跳,连续读了几遍,总是觉的在骂赵子微,翻转了这报纸,看这报纸的正面头条,竟然是时事评论,那粗大的标题顿时让左宗棠眼睛都挪不开了。
一个字一个字看完那个头条,左宗棠猛地转过身,握住那妖人读人的胳膊:“去哪里找穷济先生?”
“你跟他们去吧。”妖人读人脸上始终挂着那表面和蔼内心险恶的微笑,他指着正呼朋唤友的那群考生道:“这个报纸上省略的桥段。在穷济楼听说才能听全。”
左宗棠立刻领着两个保镖急匆匆跟着那群人走到了那“穷济楼”,竟然离伪皇宫就是两条街的距离。
这是个混杂着商店里的两层木楼。从建造结构就看得出这楼以前不是茶楼就是饭馆,外边很不起眼,破破烂烂地,但楼下堵着门口的人很多,各色人等都有,有留着辫子地苦力,手里拿着个凉饼啃着;也有长袍丝衣的有钱人。腰里还插着大烟烟枪;一看和满清那些听说的人也没区别。
门口站着个带瓜皮帽的小伙计挡住众人,一边收银钱一边给个牌子放人进去,身边的凳子上还摆着两大摞《清流纪事》。
站在这就在伪长毛皇帝眼皮底下地楼下。左宗棠感慨万分:广州没有沦陷啊。仍有志士在坚持战斗啊。
竟然直接敢影射长毛引禽兽入中华。要是在北京敢影射咸丰。估计连祖坟都得被刨了。挖出尸骨来做羊汤了。
看来赵子微虽然奸诈无比。但这人果然就是个没读过地半文盲粗人。被人骂了都不知道。真是半文盲地悲哀啊。
但在这里敢用赵子微不懂地诗词击鼓骂曹是何等地勇气和智慧啊。
这时场里传来敲钟当当声。伙计看了看手里地牌子。叫道:“11点了。今天第一场要开始。站牌坐牌没有了。还有二楼牌文一个。4个贵宾牌。1两银子一个。要地快点。”
“去买牌!要前面地。”左宗棠叫道。
就算左宗棠不说,李元自然要买最贵的,反正是咸丰掏钱,店家还附送三份当日报纸。
进去一看,地方很小,而且格式也和满清茶楼不同了:最前面一个木台子,一个案桌,上面摆着惊堂木和一把折扇,这肯定是说人的位置了。比满清茶楼不同的是。上面摆着个满清地方绝对的奢侈品----一台咔咔响小西洋座钟。
而下面,不是满清那种桌子条凳。而是没有桌子,只有一排排地条凳横着,最前面摆了几张桌子,那即是贵宾席了,只有他们前面有个桌子。
“操,会做生意啊,要是放桌子的话,这小地方坐不下几个人。”李元一边往前走,一边看身边和二楼条凳上满满的人,他们坐在小条凳上,膝盖差不多能顶到前排人地,有的互相聊天,有的磕着瓜子,里面空气里污浊不堪,大烟和旱烟以及汗臭味好像波浪一样翻滚着。
他们三人刚刚在贵宾桌子上落座,一个提着个铁壶的小二,就跑过来殷勤的递上茶杯倒茶:“瓜子和西瓜要不要,几位?”
“要,什么都来点,摆满这桌子,累死了。”李元说道,张龙潭也笑了起来。
“穷济先生是亲自说吗?”左宗棠问道。
“是的,老板亲自讲,可精彩了。”店小二笑道:“各位肯定第一次来,放心,报纸上省略地,穷济先生慢慢给您讲,可别上瘾。”
“靠,西洋春宫图都见过了,有什么好上瘾的?你们是耍嘴皮子,又不是青楼美人,只是隔着皮挠痒而已。”李元不屑的说道。
“别这么说人家,哈!”张龙潭嘴上反驳同僚,随后却笑了起来。
正说着,只听身后喧哗声大起,穷济先生出来了。
左宗棠放下手里的报纸,朝台上看去,却略略吃惊:说人大都是神情猥琐的中年流氓大叔,而这穷济先生年纪却很轻,神态自若,黝黑脸皮,披着头发,穿着一件久违的儒生袍子,顾盼之际有一股儒雅和决绝混杂之气,走路却有点瘸。
“原来是个瘸子,切,一个残废找不到媳妇,天天琢磨这个啊。”李元已经在研究手里那张报纸后面的香艳场面,他又有点上瘾了,但嘴里却更加的不齿。
“说的都是下贱人,不下贱不残废找得到饭吃,谁干这种下九流地勾当。”张龙潭呵呵一笑。
“闭嘴。”左宗棠低声命令道。两个手下后知后觉还没看出来这穷济是龙潭战友啊。
“多谢各位捧场啊。”这穷济先生站到台后,拿起折扇。先拱拳四面致意,然后笑道:“上回说到李自成在北京布下九天玄魔妖阵,化百姓为妖兽,击溃吕洞宾八仙,攻入京城,抢了陈圆圆,就要行那不轨之事……”
“我知道他脱鞋了。陈圆圆地裹脚布是什么味道的?!我要听这个!”台下传来一声大叫,立刻场里大笑声四起,听众纷纷附和。
“那自然是香地,闻了一次,你都不抽大烟,专门改闻脚了。”穷济先生嘿嘿一笑,台下顿时笑声雷动。
说罢,穷济先生开始胡诌八扯起来,此人声音宏亮,机变很快。有时讲得台下人人羞红满脸,有时又接着台下好事者的因头,插科打诨。让人笑得肚子疼。
李元张龙潭也懂一点粤语,靠着报纸上地文字内容,能大体知道他在说什么,而且按满清文明来看,这个人十分不要脸,什么都敢讲。要是在满清这么说,肯定被同行和正义百姓举报,拉进官府以妨碍风化罪打个半死,所以李元和张龙潭也听得津津有味。
但海京这个地方就是个妖都,以致于穷济这种无耻之徒都能堂而皇之的当众宣讲。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左宗棠身为一个大儒,涵养极高,脸皮倒是没红,但却皱起了眉头。
“掌柜地,道德沦丧啊。我现在麻痹他们。”李元听到好桥段。扭过头对左宗棠小声骂道,然后抬头对前面几步远的穷济先生叫道:“讲得好!爷赏你!”
说着伸手砸了一锭银子过去。叫道:“那个陈圆圆肚兜你得说清楚啊!”
那银子挺大的,咣当一声砸到台上,穷济先生一愣,然后拿起银子对大家笑道:“多谢!除了赏银,大家要多买报啊,我可是卖报的!”接着又低头对贵宾席的客人表示感谢:“多谢捧场,肚兜算什么,一会撕碎了给您说…啊!”
但穷济先生一看到贵宾席中间那个四方形的胖子,顿时方寸大乱,笑话没讲完,瞠目结舌的叫了个“啊!”
盯着左宗棠,他扇子掉在了台上,脚下还左脚绊了右脚,打了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他胳膊摁住台爬起来,强笑道:“大家看啊,我为了给大家解闷,都累得不行了,看见这钟表了吗?讲了45分钟,穷济楼老惯例,我歇15分钟,大家也去放放水,歇歇,老听上火地。”
这话一说,听众都笑骂着松弛下来,不少人去放水了,穷济自顾自自顾自下了讲台,坐到左宗棠这桌子前,他怔怔的看了一会,小声叫道:“左大人,您怎么来了?”
“你是?”左宗棠三人顿时寒毛倒竖,在这又闷又热的小楼里吓出一头冷汗来。
“你认错人了!我们是长沙古董店的…”李元立刻大叫起来。
“我李明昌啊!塔奇布大人麾下的,您接见过我,问过战场经过啊!”李明昌用最小声叫道:“您怎么能冒这么风险过来这里!被发现了就是个死啊!”
“是你啊!”左宗棠恍然大悟,想起了江西战场失利后,确实他和曾国藩骆秉章都找不少生还者询问当时无法理解的战况,里面赫然就有这个小伙子,在塔奇布所部被打溃打散之后,拖着一条伤腿,自己逃回湖南湘军老巢的。
作为和洋人打交道较多、见多识广的广东人,就是他,告诉自己十字军妖人不是妖法,而是洋人装束和洋人战法,左宗棠印象还是较深的。
接着左宗棠制止了李元喋喋不休的掩饰之词,这个人见过自己,都被认出来了,你还装个屁啊。而且他明显地对自己有回护之意,要是要卖自己,在讲台上大呼一声:这就是清妖头目左宗棠,在这么多短发的听众面前,留着辫子的他们,谁跑得了?
“你什么时候离开湘军地?为什么回来?怎么说了?”左宗棠很不解的问道----毕竟一个读人去做比妓女都下贱的说先生,实在是羞耻得生不如死。
“我腿瘸了。没法再打仗,我也不想……”李明昌叹了一口气。痛苦的卡住了下面地话。
但左宗棠三人都是一怔然后一阵恐惧,接着都叹气----李明昌意思很明白,不敢再和洋枪队交手了,在被螃蟹阵打出江西后,湘军里蔓延着恐敌之风,怕这群妖人怕的要死,战场上成了长毛太平军怕湘军。湘军见了他们就敢眼红地去杀;而湘军怕短毛十字军,看见十字旗几乎脸立刻就白了,后来更是不敢野战,龟缩营寨防御,但十字军炮火越来越狠,到后期,面对十字军,湘军连野战营寨都不敢守了,只好守城。
“那你是不是在这边活不下去?要不要我接济你一点?”左宗棠问道,他印象里。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读人怎么能说写艳词?那是败类。
“不必了,其实我现在是这报纸的老板。生活没问题的。”李明昌苦笑一声。大约是因为羞愧,自己拿过张龙潭手里的报纸解释起来:“我写这种东西,也是没办法,现在是个人就能在长毛治下办这种报纸,我原来写正经文章,三个月就差点倒闭掉。只好写这些下等人喜欢看的东西,拉动销量,同时也能一逞志向!”
“你在骂长毛!”左宗棠把头靠过来,用最小的声音地说道。
“是啊。您火眼金睛!其实是个读人就看得出来,您没看我这报的头条吗?他就是个吴三桂,勾引洋人入来,是洋人地一条狗,更是要把百姓变成洋妖地奴隶。”李明昌哼了一声。
“你不怕他诛你九族吗?”左宗棠小声问道。
“我全家就是他杀的。”李明昌冷笑一声:“来啊,大不了剐了我。”
“那你还想为朝廷效力吗?”左宗棠敬佩这个年轻人地勇气。一时间起了爱才之心。他作为探子已经知道海京这个地方,妖气森森。心志不坚,没有礼教扎根,没有忠君爱国的想法,根本就没法探长毛情况,而李明昌却好像是个合适的坐探人选。
李明昌闻言一愣,没有立刻回答,却低了头躲开了左宗棠的视线,小声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我也算南征北战过了,见过战火糜烂百姓的惨状,不想再为哪个朝廷干了。”
“什么?”左宗棠倒抽一口凉气:这人骂着长毛,却也不想为满清干了。
“那你想怎么干?为什么甘冒风险骂长毛?”左宗棠不解地问道。
李明昌叹了口气:“天下之势我也看不明白了,反正老子不怕死,长毛我看不顺眼我就骂!但是朝廷,唉,不说了,我就是希望华夏能出个中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