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王府杀逆后,第二天这座灰色的城,烟柱四起,昨夜不知多少房子被燃做灰烬,满街的人好像沉船上的老鼠一样到处乱跑,后面跟着拿着刀枪的同样装束的同伴,追上他们,然后摁倒他们,就地在街头砍头,尸体踢到街边,人头挂在树上和木桩子上。
一夜之间,这城市好像一锅夹在火上冒泡的大锅,哭喊求饶和狞笑的声音是咕咕声,尸体好像翻滚的面条,顺着尸体和街道流淌的鲜血像加多了辣酱。
在这锅苦辣的面条里,秦麻子亲自驾着一辆中国样式的两轮排车,煞白着脸的他举着手里那面海宋国旗在腥味的风里前进,后面车板上坐躺着一个使团下属以及容闳观光团的史密斯和约翰乔。
人人都很丧气。
在喊杀声震天的晚上当然不敢出门,天一亮,秦麻子就要带着一个下属去城门出城,他自己还没法走,需要打探情况,但他需要赶紧派出手下回到大宋南昌给海京报信天京出大乱子了。
约翰乔不想再在天京干了,要跟着这报信的人去大宋碰碰运气,他相当于个保镖啊,秦麻子立刻同意了,容闳观光团里的史密斯也想跟着来城门看看情况。
现在走过天京城可真不是好主意,简直是屠宰场,几个人出去的时候是拉了一辆带着木厢的两轮马车,但没走出几步远,就被拦住了五次,车厢被翻了五次,车厢上还被长矛捅了个眼。
北王天王在搜查东王余党,要不是这几个人有人狂喊:“我是使节”,还都是洋人洋装,肯定被砍了。
秦麻子当机立断,几个人合力把木车厢砸了,乘客坐在光秃秃的车板上。秦麻子还举着国旗,这下子总算没人再理他们了。
但情况果然很糟糕,大家都预见到了,城门全被北王、天王和顶天侯控制了没有通行证,谁也别想出城!
通行证?
秦麻子包袱里有一摞。
但此刻他身上一张也没有。带那东西。要被发现说不定就尸首分家了通行证全是东王开地。
一群穿着洋装地人灰溜溜地从城门回来。但没人琢磨通行证。每个人在旁边地惨叫和怒吼声浪理吓得和孙子一样。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凄厉地叫声:“秦叔叔!秦叔叔!救我啊!”
这叫声好像一把火枪射穿了他地脑门。秦麻子浑身一个激灵。手里满是脚印地国旗都差点掉在地上。他扭头一看。却是钟汉刚娶地小妾。两腿拖在地上。被两个红巾缠头地士兵从一个门里拽了出来。
在酒席上。钟汉炫耀般地让这湖北小娘子出来给秦麻子敬过酒。不仅是她。秦麻子还看到了钟汉地正房。一个大脚健壮地广西女子。号称自己当年也拿着竹枪猛攻上过桂阳城头地钟夫人。不是小妾。她也是个天国南征北战地老哥们。她抱着钟汉刚满周岁地小女儿。激烈地反抗着士兵。一边大骂。一边用手指甲去挠对方地脸。但刀柄狠狠地夯在她地嘴上。顿时这个勇健地夫人满嘴是血地趴在了街边。
但钟夫人没有屈服,用抱着女儿,抬起头,用变成一个血洞的嘴朝着士兵含糊不清的叫骂;
而他们周围地士兵一样怒不可遏的叫骂;
钟夫人和他们骂的竟然是同样一句话。
“你们这群狗日地逆贼!”
“杀了该死的逆贼!”一杆长矛带着无比的仇恨从后面一下把钟夫人钉在了地上,带着满杆子的黏血抽了出来,然后再次捅了下去。
“哇!!主母啊!!”钟汉小妾魂不附体的狂叫起来,接着她对着缓缓经过的那辆马车伸出手去,泪流满面的吼叫道:“救我啊!”
秦麻子把头转了过去,避开了那双泪眼。在余光里,他看到钟汉的女儿正被一个士兵高高举起,然后掼向地面。
“我怎么能救得了你呢?”秦麻子作为一个曾经的满清人,对这种事情他绝对不愤怒,他只是有点怕,这是无奈又天经地义地,装看不见就行了。
背后传来钟汉小妾断气前的惨叫,接着她被砍下来的脑袋好像被士兵猛的踢了一脚,咕噜噜的滚着超过了这辆车。停到车前面街边上。瞪着无神的眼珠看着这群洋装的人,史密斯和约翰乔一起摁住车扶手狂吐起来。
“我要回去。快点!能不能让马跑起来?!!”史密斯含混不清的大叫。
“跑起来有危险的。”秦麻子也不答话,胆战心惊地慢慢赶着马车朝着使节馆前进。
“必须要通行证!你们认识天王北王那边的人吗?”敲开使节馆厨房的门,秦麻子推开守卫的郑二少手里哆哆嗦嗦的长枪,一进门就大声问容闳他们。
东王总理一切,对大宋外交也是他抓着,大宋使节确实不熟悉他此外的势力,毕竟天王不见你啊,他宅在天王府,只发诏书打油诗,一年都不会见一次他们这种凡人。
“我们见过洪仁!”容闳听着外面稀疏的枪声,立刻叫道。
“那就立刻去找他啊!”面无人色的史密斯跳了起来。
“你们见过天王的表弟?军师?”秦麻子知道天国地各个重要人物,立刻大喜,接着有点害怕地问道:“他肯定能帮忙开个通行证,但他好说话吗?”
“放心!他绝对好说话,在香港的时候,他就是个温和好学地小孩子。”汤姆艾约瑟松了口气。
“是啊,洪仁先生是西学派。”容闳点了点头。
“好,那赶紧去。”秦麻子转身就要走,然后他看到了郑阿宝,说的:“你在这里等着。”
“那怎么行?”郑阿宝倒不是想去看洪仁,而是害怕分开:“我和你三个手下留在这里,万一遇到北王的人不分青红皂白的冲进来杀了我们怎么办?”
“一块去!”容闳说道。
一群外人到了洪仁府邸的时候。发现这里和其他地方又是完全不同的一番天地:原来府里的亲兵都被派出站岗了,人人喜气洋洋,府门口慢慢的一地血红色,然而不是其他地方地人血,却是满满的一地厚厚鞭炮屑。
在门房里的条凳上,官员立刻去回报了。然后回来时候笑容满面的请容闳入内,不过却没说请秦麻子他们俩进去,容闳保证让他们先等等,见到洪仁当然要为这些朋友求情了。
等了十分钟,那官员又回来,给忐忑不安的秦麻子他们俩说:“可以入见军师了。”
“…..哈哈,丑类伏诛,上帝保佑天国啊!各位不要担忧…..”秦麻子和郑阿宝到达客厅的时候,正听到洪仁兴奋之极地声音。
他正和几个灰头土脸的洋人站着说话。手里端着一杯葡萄酒。
看到洪仁的绸缎袍子和他和几位洋人站着不以为理的说话态度,秦麻子犹豫了刹那,还是立刻跪倒在那里。磕了一个头,口里叫道:“大宋使节秦连生参见军师大人!”
虽然作为一个海京官员,很容易在朝廷和洋人酒会里忘记跪是什么样的,洪仁也一身洋派作风,以至于秦麻子愣了三秒钟,才确认这里是天京,不是海京,为了安全,必须下跪。
他磕了头。扭头一看,郑阿宝的膝盖还直在自己身边,不由又惊又恼,拿肘弯猛的一撞,郑阿宝愣了一下,才赶紧跪下他年轻,也熟悉洪仁这屋里的摆设:沙发、红酒、油画、西洋烛台,和客人举着玻璃酒杯侃侃而谈,旁边还有仆役用包着白布的红酒瓶倒酒伺候。这不就是海京那些新贵们地做派吗?这种地方需要跪吗?
看到两个海宋朋友前后扑通跪下,容闳几个人倒傻眼了:他们海宋做派还是学西洋式的,反正秦麻子这个使节对他们几个从没跪过,也没让他的手下跪过,此刻就啪啪地跪下了,有点骇异。
“哎,秦大使,您不用?洪,他们不需要跪你吧?”史密斯正喝着洪仁仆役送来的红酒压惊。看到这一幕。一口酒又吐回玻璃杯了:穿着洋装的两人在天京西学派精英面前扑通跪下,有点诡异吧。
仁收起笑脸。冷冷往前走了几步,站到跪地的秦麻子和郑阿宝面前。
对方没让自己站起来!
秦麻子看着洪仁脚上那双皮鞋一愣,又顺势再磕一次头,叫道:“小使见过军师大人!”
“嗯,大宋使节架子大啊,平日里是不是都去巴结杨秀清了?不想给我这散人军师跪啊?天王也没听说过你们去看过,不屑一顾啊。”洪仁冷笑道。
“这你妈什么事啊!”一听对方语气不善,秦麻子头上冷汗立刻下来了:天王我们见得着吗?再说来使节都是谈大事的,谈两国合作和军队合作,你们天王和北王都是东王的跟屁虫,我们去找你们谈什么呢?
秦麻子心里叫苦不迭,嘴上不得不解释起来:“军师明鉴!我国使节每次来都谨按礼数,必然求见天王,但天王日理万机,没有空见我们!至于其他的王侯将相,我们来了也必然四处走访,聆听教诲,不敢懈怠!”
“呵呵,是啊,四处走访我们和四处买好贿赂杨狗。”洪仁冷笑一声,留下冷汗满头的秦麻子仓皇,走到郑阿宝面前,问道:“你是干什么的?你也是使节?”
“我?”郑阿宝平日在海京也是横着走,但此刻一跪,狗屁底气也没了,又恢复了当年在佛冈乡下地满清少年了,他怯怯的说道:“禀告大人,小人是大宋兄弟公司的副总经理,我们生产军火,不,军亮!来天京希望帮助天兵杀灭清妖……”
“兄弟公司副总啊?”洪仁笑了起来,他走过目瞪口呆的容闳他们。在桌子上一堆西洋玩意里抽出一杆银光闪闪的长枪,拿到郑阿宝面前道:“这就是你们送给东王的吧?”
秦麻子和郑阿宝定睛一看:确实就是当做礼品送给东王的那条纯银长枪,现在从东王府到了这大人手里?
郑阿宝点了点头,秦麻子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洪仁,不知道这小胖子大人是什么意思,自己是喜是忧。
不过洪仁笑了起来。他说道:“出使广州是美差,我听说很多东王地人喜欢去,在那里吃得好玩得好,还有一堆好东西送。”
说着他提着那枪,又返身拿了一个金色双筒望远镜递到两人面前,笑道:“这是钟汉特使从广州带回给我地,镀金刻花的,非常清楚好玩。”
“嘘………”秦麻子心里长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