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史学家戏称为“丙戌书生革命”的动乱终以一场令历史蒙羞的闹剧而宣告结束。仅仅是在北京一地,被刑部登记在案的活跃分子就超过了三千人之多。自然,当局宽宏大量地对他们的过失既往不咎,允许这些垂头丧气的儒生们在军队的监护下离开大明门。然而最令他们感到羞愤的却不止于此,在泛着钢铁光泽的军队封锁线后面,数以千万计的京城百姓用来迎接他们的却是轻蔑的嘘声和不绝于耳的谩骂,甚至于四下横飞的**蔬菜瓜果。很显然,站在文士们这边的市民并不多,至少可以说比他们原本预计得少多了。
发生这样的悲剧性结果不能不归咎于李贽等人对形势的错误估计。在萧弈天执掌帝国的三年间,受益最大的无非是军人和商人:前者获得了原先做梦也不敢想像的优厚待遇,后者则拥有了从来梦寐以求的有利环境与国家支持,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得到了几千年历史上旷古未有的社会尊重和政治地位。而在这北京城中,军属和商贩差不多就相当于总人口的六成左右。此外,税法改革将地主对佃户的剥削大大减轻,得到了农民们的广泛拥护;积极扩张的对外政策则极大地开拓了海外市场,提供了安全稳定的贸易路线,令工场主大发横财的同时也吸纳了大量在土地兼并浪潮中游离失所的流民成为雇佣劳动力;即便是连续两年的全国性自然灾害也不能动摇内阁在人民心中的威望——帝国从海外调集了将近一亿石平价粮食,将物价有效地稳定在了正常波动范围内。
据万历十五年的统计数字,帝国经常性财政岁入比三年前增加了超过六成以上,与之对应的是人民生活水平反而更有提高。帝国的钢铁雄师在外攻城略地无往不胜,国内的治安状况也一日胜似一日。在如此蒸蒸日上的华美**当中,又有多少人会去支持那些试图回到过去的腐儒们呢?
当然,在大明门前临阵反戈倒打一耙的“假儒生”们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他们招供出的种种似是而非半假半真的所谓暗箱交易丑恶黑幕等等,很快便成为京城百姓们在街头巷尾茶楼酒店里津津乐道的轶闻谈资,将几位当事人平素道貌岸然的圣人形象破坏得一干二净。
不仅如此,负责掌管吏治刑讯的门下省已经指令都察院介入此事,对众多儒学名流的家业财产等进行调查。这样一来更是闹得满城风雨流言蜚语冷嘲热讽不绝于市,连带着普通的文人书生走在街市上也成为众口铄金的对象。
至8月2日,都察院正式公开了十多天以来的调查结果:有近二十名清流派官员因涉嫌经济问题被停职审查,其中多人与李贽往来密切,钦差调查组甚至收集到了数张由李贽本人签字画押的地契房契。虽然证据还不足以将这清流领袖议罪,但造成的政治影响却几乎可以说是毁灭性的。各行省的名流文士纷纷公开表明与这些“有辱斯文的败类们”划清界限,转而支持内阁起来。
“大人,您看小人这件事办得还不错吧?”忠武王府后花园中,杨巍恭敬地为萧弈天斟上一满盏醇酒,趁机讨好道。“为了搞倒这些文人,卑下可是花了好几十万银币呢。”
“两个字:卑鄙。”萧弈天把酒盏端在手中轻轻把玩着,钩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久经宦场的杨巍是何等圆滑之人,观颜察色之下顿时大喜过望,满脸堆笑地接着说道:“承蒙大人夸奖,小人实在是受宠若惊。”
“呵,卑鄙这个评价你听着还是很受用的嘛。”首相不由发出一声冷笑。
“光和影是相互排斥却又不可分离的两个对立面,一个真正伟大的领袖需要同时具备操纵这两种力量的能力,可惜的是,那些凡人们却往往不能够理解到这一点。”杨巍一本正经地说道:“大人,您就做一个高高在上照耀万物的皓空明日,没有半点瑕疵和缺憾的神明吧。小人甘愿隐藏在您的光辉之下,以常人所不齿的手段来为大人效忠!您需要像我这样的影子仆从在暗处活动,我也需要您这样的主子提供庇护。”
萧弈天轻轻晃荡着手中的玛瑙色的美酒,眼神中隐有流光闪现,“你值得我相信吗?”
杨巍谀媚地笑了:“大人,像卑下这种小人可是比任何君子都更为可靠的。因为我知道影子仆从背叛主人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而一个真正的小人是不会去干这种傻事的。”
“真正的小人。”萧弈天微微一笑,“我希望你能够记住今天说的话,不要再给我一个取你性命的机会。”
“卑下明白。”
“父帅大人,父帅大人!”
听着李如松急促惊惶的喊叫声,正在阅读公文的李成梁只是稍微翻了翻眼皮,以处变不惊的平淡语气回答道:“出了什么事?整天大惊小怪的,一点长进都没有。”
“父帅大人,大事不好了!”李如松顾不得分辩,把左手中紧握得汗湿的帛书凑到了父亲的面前。“这是我们的人刚从北京送来的消息,都察院这回要对那些文人动真格的了,就连那个李贽也被牵扯了进去!”
“这点事情就把我们辽东军的少主吓坏了?”李成梁不无鄙夷地讽刺道,伸手从桌案上抽出一张信笺递了过去,“你还是给我先看看这个吧,这是杨巍派人送来的密信。”
李如松接过信仔细看过一遍,脸色顿时变得一袭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住沁出。“父帅,这是真的吗?内阁终于要对我们下手了吗!可是现在辽东局势尚未能真正安定下来,萧弈天也不至于心切于此一时啊。”
“是有人出卖了我们啊。”李成梁叹口气道:“百无一用是书生,李贽这帮文人真是什么事也成不了!平时说的是慷慨激昂,到了出事的时候就一张嘴什么都吐出来了。萧弈天那家伙是军人出身,对手握兵权的封疆大吏最是警惕。这下子听说我们辽东和儒生们的暴乱有牵连,那还不是触了他的逆鳞?所以我总是告诉你们不要太过相信那些文人,这下吃到亏了吧?对了,如柏呢,他又到哪里去胡混了?唉,危急关头,偏偏遇到你们两个不成器的东西。”
“父帅,我得到消息便马上让二弟去找李破的准备!”
李如松心头一惊,连忙问道:“我们真要和内阁军开战吗?”
“不错!”李成梁恶狠狠地一瞪眼睛,咬牙切齿地说道:“最迟一旬之内,辽东境内的所有五万军士都要做好战斗准备!必要的话,我们可能还要先发制人奇袭山海关!”
“父……父帅大人,大事不好了!”
李成梁冷眼扫了扫冲进门来的李如柏,摇摇头叹道:“又是个沉不住气的小子。唉,生子若如萧弈天,今日也不用我如此烦愁了。说吧,又是怎么了?”
李如柏上气不接下气地连连喘了几口,这才大声嚷道:“父帅,李书林给我看了一份锦衣卫的机密邸报,御卫队情报总监急令在辽东的所有密探立刻停止活动自行潜伏待命。看来他们真的要有所行动了!”
“他的话可靠么?该不会是内阁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吧?”李成梁疑惑地问。
“父帅您不知道,”李如松连忙替弟弟解释道:“我和如柏这一年以来可没少在那李书林身上花工夫,前前后后的打点算下来总该有近万两银子了吧。这小子初时态度硬得很,后来还不是来者不拒了。”
“嗯,命令密探们全部潜伏?看来是真的要动武了。”李成梁沉吟了片刻,低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的准备更不能落于内阁之后,一定要趁此刻朝廷在西洋和漠北两处同时用兵的大好时机,先发制人打萧弈天一个措手不及!好吧,你们两个人听着,把长城沿线的边军全都调回沈阳整训备战!”
李如松惊道:“父帅大人请慎重考虑,辽东长城为我军抵御奴尔干土蛮的樊篱,要是边军全线撤离的话,面对关外的土蛮精骑我军岂不是无险可倚?”
李成梁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这一年以来叛乱的海西四部在建州女真部的攻击下早已是穷途末路,要不是我再三关照努尔哈赤的话他们哪里还活得到今天。长城边关嘛,有建州的数万兵马守在那里,还有哪个部族敢南下前来找死?”
“努尔哈赤啊,哈哈,”李如柏也轻松地笑了起来,“那倒真的是条又听话又能干的好狗呢,父帅大人说得对,有他守着长城,我们还用怕什么。”
尤里·苏伊斯基无言地看着眼前或躺或坐横七竖八倒成一片的哥萨克士兵,心头生出几分绝望的悲怆。自从6月25日攻占蒙古王庭之后,十几万俄罗斯军队便深陷在了这里,足足一个多月寸步难行,这无论和原先的计划或者是期望都是相去甚远的。
一切全都怪那些该死的黄皮猴子!他们在王庭失守之后便选择了避而不战,甚至还把方圆几十里的所有粮食牲畜都藏了个一干二净。最可气的是,通往后方的补给线不断受到小股鞑靼骑兵的骚扰,尽管护卫的力量不断加强,能够运到军中的粮食还满足不了需要的十之一二。饥饿难耐的士兵们早已经开始宰杀战马果腹,更多的则只能靠掘地三尺来苦苦寻找可供食用的草根和野鼠了。
“苏伊斯基大公阁下,”叶尔马克从后面走了过来,他对指挥官难看的神色视而不见,一脸郁闷和沮丧地说道:“今天运来的粮食在途中又被劫走了三万多蒲式耳,还死了七十多个护送的弟兄。现在我们仅有的一点粮食主要优先供给哥萨克部队,瓦剌辅助军可是已经断粮好几天了,要是情况还再得不到好转的话,我恐怕军中很快就会有变故发生。”
尤里的两根眉毛用力拧成了一团,脸上的肌肉绞在一起不住颤动,“变故?你是指什么样的变故,齐默菲叶维奇将军?”
“我想您不会不清楚的,大公阁下。”叶尔马克坚定地说道:“一支没有粮食的军队都会发生些什么。”
“哗变?这些卑贱的家伙也敢哗变,哼,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