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绦带上还挂着一柄短剑,部分士兵背上甚至挂着弓矢,以卫戍军的标准而言可以说是武装到牙齿了。这支令人生畏的队伍从城门洞中鱼贯而入,源源不断似乎无穷无尽。
这下子市民们才真正有点惊讶了,即使是在“书生革命”的紧要关头,似乎也没有如此之多的军队开入京城。足足过了一刻钟左右,瓮城那边才传来了铁格闸门降下的咔咔声,标志着排在最后的部队也进入了城中。
更加令人不解的是,入城的士兵似乎并没有统一的明确目标。恰恰相反,他们以百人总旗为单位分别向城中各个不同地点开进,甚至有一组装备弓弩的士兵转身登上城楼在墙垣上来回巡逻。市民们聚在一起低低议论了一会儿,一致认定城中刚发生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既然为了这事需要九门提督调动好几千名士兵,那么寻常百姓自然还是老老实实回到家中不要过问的好。
不同寻常这一点他们猜得倒确实不错。只不过,从十三座城门涌入北京的并不是区区几千士兵而已,而是八个卫接近四万五千齐装满员的精锐卫戍军。发号司令的人也远非九门提督所能相比的。
同一时刻,北京某处。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顺着大道策马而来,在一座形制颇为壮观的大宅院前纷纷收缰下马,为首的军官上前用力叩起门环。
缀满黄铜门钉的两扇大门轻轻支开了一条缝,一个老家丁探出头来。“你们是?”
“这里是前刑部主事刘台刘子畏的府上么?”军官对门前悬挂的“刘府”灯笼视而不见,明知故问地喝道。
“正是,不知——”
未及老家丁把话说完,那军官已上前跨得半步,两手猛一使劲推开大门,几乎将门后的老家丁掀倒在地。他高昂着缨盔下线条分明的面颊大踏步走了进去,举起右手威风凛凛地向前一挥:“拿人!”号令一下,士兵们纷纷拔剑在手,不由分说地涌进大门直奔内室搜捕。
“唉呀,你们这是要干什么!”老家丁阻拦不住,只能跟在领队军官身后大声抱怨道:“我家老爷以前可作过朝廷命官啊!你们不能这样啊!”
“刑部衙兵奉命拿人,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军官转头来厉声恫吓道,他一挥手中绣有交叉长枪图样的镶黄边白色令旗继续向手下发号司令:“抓到刘台了吗?好,把他带走!如果再有谁胆敢上来阻拦吵闹就一同抓到刑部去!”
紫禁城,午门。
神圣不可侵犯的皇室朱门在忠于内阁的军队面前毫形同虚设。三年前在这同一处地方,萧弈天率领下的西洋精锐便已经把皇家的威严一扫而尽。此后在帝**队的心目中,更逐渐确立了“只知内阁不知皇上”的观念。
此时,从午门城楼上放眼看去,连襟接踵的帝国士兵在广场上列成一个个整齐方队。旌旗飞扬刀兵雪亮,慑人的浓烈杀气令得那些未经世面的宫人们惶恐避退不及。
“唉,这是怎么回事?”一名身穿青衫头戴三山帽,年纪约在五十上下的老太监抱着拂尘快步从午门中走出来,尖着嗓子道:“唷,这不是慕容元帅吗?您今个这是有何贵干哪?”
“枢密院得到消息,京城内有叛党谋逆作乱。”慕容信光看也不多看他一眼,昂着头答道:“我们已经对此采取了必要的防范措施,为了保证皇帝陛下的绝对安全,臣慕容信光奉忠武王之名前来护驾勤王。”
“原来是这样。”那太监点点头,却又接着道:“慕容元帅,陛下昨晚受了些风寒,今早起来身子便有些不适。您这里军兵喧哗,要是惊扰圣体恐怕大为不妙。您看是不是……”
“混账!”慕容信光故作大怒之色,厉声呵斥道:“叛党作乱是何等的军国大事,要是逆贼们铤而走险闯入宫门惊了圣驾,你们这些阉奴也负得起责任吗!太祖高皇帝留下的铁碑遗命中说内臣预政者斩,这你也不会不知道吧?”
老太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不甘心地看了看周遭个个凶神恶煞的士兵们,嘟哝着转身离开。慕容信光则抬高声音喝令道:“散开队列!”
帝国士兵们猛一跺脚,成千上百只军靴顿在青石地面上的声音竟似若一人。随着一道道无声的旗语号令,整齐如刀削斧凿的方阵突然如蜂群离巢一般四散开来,战士们挎盾绰枪迅速奔向预定的站位。一眨眼的功夫,他们便在禁宫的红墙外组成一道单列的警戒线,每名士兵之间相距约有一丈,如无数根标杆一样笔挺纹丝不动。
“执行警戒!”上千人一起轰然答应,帝国士兵们啪的一个转身背对红墙,手里的盾和枪在地上使劲一磕。
“从现在开始,凡穿越封锁线者,一律就地处决!”
阎渔樵负手肃立在天相殿前的台阶上,微微侧着头凝望东南方天际变幻的云霞,脸上的表情深邃不可捉摸。不断有身披红袍的军使顺着长长的内阁大道由大明门方向飞奔而来,把来自城中各处的最新情况接连不断禀报给这位帝国的临时执政。
“大人,我们已经控制了京城外围的十三座城门!城郊各兵营的卫戍军正全速推进!”
“大人!军队已经进入城内!所有城门都已被封锁!”
“报告!长安左、右千户所的衙兵已经控制了午门、东华门、西华门和玄武门!”
“将军!我们已经奉命将名单上的两千一百六十二人全部缉拿!”
“将军!军队已经控制整座城市!听候您的下一步指示!”
阎渔樵微微扬了扬下巴,“于庆丰大人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还没有任何消息。大人,如果您需要的话——”
“不用了。”阎渔樵回答:“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成功了。”
“做到这一步已经算是成功了。”帝国首相、护国忠武王萧弈天静静地听完黑麒麟密探的报告之后面无表情地评价道。“在一个半时辰之内控制北京城,同时急调三万近卫军前来牵制那些不那么可靠的国防军部队,从这一点来说几乎无可厚非。至于毫无理由地逮捕两千多名反对者——甚至只是潜在的反对者,这么做未免太过了一点。嗯,若是想纯以强权酷法立威的话,倒也是未尝不可。”
“大人,您还要继续观望么?”于庆丰小心翼翼地问。
“差不多了。”萧弈天满意地点点头,“我想李贽的同伙们应该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教训。况且,再继续玩下去的话就有些过分了。应龙?”
“黑麒麟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派出特使前往两个近卫师的营地,告诉他们调动命令已经取消了。我们会尽可能将这次风波的影响控制在北京城的范围之内。”
“很好,”萧弈天随意地掸了掸衣服,“现在是让我的黑麒麟出动的时候了。以我的名义去接管内阁手中的每一支军队吧,行动!”
“是!”陈应龙转身朝着御卫队士兵们略一挥手,“御卫队,以帝国首相的命令!”
立刻有五名御卫队士兵一言不发朝楼下走去,陈应龙则又回过头来:“大人,我已经调集了一百名精英御卫前来增援,他们此刻已在楼下的街道上部署候命了。现在,我们可以起驾回府了吗?”
萧弈天微微一笑,上前拍拍陈应龙的肩膀,“好吧,今天就不用再让你担惊受怕了。不过事情可还没有结束啊,我们先去天相殿,给内阁的朋友们一个惊喜。”
“大人,请稍等一下!”在角落里沉寂了许久的史云峰突然站起身来,卫士们立刻警觉地拔剑在手,时刻准备保卫自己的领袖。
“大人,”史云峰却没有半点要上来动手的意思,他垂着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希望能够加入您的军队为您效劳。”
萧弈天略为一怔,接着苦笑着摇摇头:“不行。”
史云峰一下子昂起头,他的脸因羞愤而胀得通红,“大人认为我不够资格么,还是不能信任我的忠诚?”
“你现在能信任我了吗?”萧弈天轻声反问道。“能相信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帝国的最高利益吗?”
“我信任您,大人!”
“那么我派你去刺杀李贽呢?你去会做吗?”
“这——”史云峰顿时语塞,他犹豫了好一会,才吞吞吐吐地回答:“您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不会?”萧弈天冷哼了一声,“谁说为了帝国的最高利益就一定不能使用所谓的不正当手段?我告诉你,最邪恶的行径可能出自于最高尚的目的,最高尚的行径也可能带来最恶劣的后果!这也就是我和那些冠冕堂皇道貌岸然的伪圣人的区别!”
史云峰再次沉默地埋下了头。
“因此,你走吧。”萧弈天放缓语气继续说道:“军人,不是你们这些武林人士所适合的职业——特别是当正义感太强的时候。不过你也不用难过,爱国、奉献乃至于牺牲,是不需要分时间和场合的。如果帝国需要你,你自然会有为国效力的机会。”
史云峰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快步消失在楼梯口处。“谨受大人指教。”
“大人,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要问您。”下楼的时候,陈应龙悄悄凑到萧弈天的耳边,轻声问道:“您怎么那么自信能够说服这个刺客?万一他不是这种想要拯救天下的所谓‘侠客’,而是一个受过专门训练的死士……”
帝国首相报以一声无奈的苦笑:“万一他是个死士的话,我还有机会说那么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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