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而况于无算乎!
——《孙子兵法:始计第一》
四月天的俄国,天气已经不再有冬天那般的严酷,和熙的阳光在白桦丛生的大地上映出淡淡辉光。积雪已经融化了小半,皑白的间隙中丛生出了几点绿色,透出止不住的盎然春意。不远处的山坡上,一名帝**官手执千里镜居高眺望,从他的服饰装束来看应该是国防军指挥使一级的将领。
这支国防军卫所部队与俄国人的战斗已经持续差不多半个时辰了。一次又一次,彪悍的北国士兵们向中国的阵地发起无畏的冲锋,结局却是无一例外的惨淡收场。在长枪方阵护卫之下,中**队中数量众多的强弩手与火铳手便可再无顾忌地将致命的火力投射向敌人密集的方阵当中。至于部署在步兵方阵后面的火炮部队就更不会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了。早在战斗打响以前,虎蹲炮的操作手们就已经利用起伏的地势选好了炮位,用粗大的木钉将炮架铁绊牢牢固定在地面。此刻,他们需要做的就只是按照事先校好的定标猛烈开火就行了。
在丢下了大约两千具尸体之后,眼前这支俄军似乎已经失去了继续进攻的能力和信心。戴着哥萨克军帽的士兵在乱哄哄地重整着队形,伤员们痛苦的哭喊不绝于耳。明军的阵线开始前进,缓慢但有着如山的坚定。密集的箭矢和枪弹如影随形地将俄国人紧咬不放,把心惊胆寒的敌人一步步向后驱逐。
数里之外,俄国指挥官鲁波廖夫正焦急地等候着来自着前线的战报。
“公爵阁下!右翼前锋报告!他们也同时踏入中**队的埋伏圈,受到了敌人的猛烈攻击!”情况听起来非常糟糕,鲁波廖夫对自己说道。左右两翼的遇袭证实了他一直所担心的事——中国人已经在前面布下了针对他的天罗地网,通往萨福诺沃的道路不再是一片坦途。
“公爵阁下,现在应当怎么办?”一名副将纵马来到鲁波廖夫的面前,他面庞被硝烟熏得焦黑,浑身衣甲血迹斑斑,俨然是刚从前线战场上撤下来。“付了三千条人命以及半个上午时间的代价,可是我们甚至不能迫使中国人后退一步!”
“可无论如何你们都必须做到这一点!”鲁波廖夫毫不在乎副官气急败坏的表情,以不容置疑的坚定口气回答道:“突破中国人的封锁线!不管花上什么样的代价!”
那副官恼怒地揭下头盔掷在地上,“这不可能!不要说什么突破敌人的防线了,现在的情形是我们的军队在溃散和退却!就算您希望我们仅仅是拖延住敌人的前进,那也需要分别再往两翼追加至少一万兵力!”
“那么加上原有的就有三万多人了,这可差不多是我们手头总兵力的一半,因而我决不可能答应你这个要求。”鲁波廖夫面无表情地说:“中国人巴不得我们倾全部兵力一起投入他们的陷阱呢!”
“那么您就是给前线的两万将士判了死刑!”
“那么他们就必须接受这个现实!”公爵不为所动地坚持道:“中国的主力部队随时可能对我军发起合围,能否抵挡住来自两翼的进攻便关系到了全军七万士兵的生死存亡。为此我们必须有丢车保帅的决心和准备!”
“您没有权力这样做!”副官厉声道:“我会把今天的事向沙皇和戈都诺夫大人报告的!”
“是么?”鲁波廖夫公爵冷冷哼了一声。他抬起右手,五指并掌用力向下短促一挥,向身边的亲兵们命令道:“把他拿下!”
副官闻言为之一怔,但下意识地,他的手立刻摸上了腰间的刀柄。然而不等他拔出弯刀,早已有数名如狼似虎的亲兵纵剑扑了上来。他迅速打量一轮身边,明智地慢慢抬起双手放弃了抵抗,却还是心有不甘地说道:“瓦西里•;鲁波廖夫公爵,您可别忘了,我是戈都诺夫大人亲自委派的军官,您怎敢这样对我!我一定要向大人如实报告你的恣意妄为,让他给予你应有的惩处!”
鲁波廖夫对他空洞的威胁丝毫不以为然,“你还是省省吧。要是我们今天能够活着离开这里,回到莫斯科的时候你再说这些话倒也为时不晚。”他顿了顿,转向身边一名亲兵吩咐道:“把我的命令传达下去,全军所有未接战部队即刻整队集结,二十分钟之后向西进攻!”
“进攻?”传令兵显然对这个词感到迷惑不解,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试探着对指挥官问道:“请原谅,阁下,您是说进攻吗?或者应该是向西撤退?”
“向西进攻!”鲁波廖夫平静而坚定地重复道:“军事术语里没有撤退一词。作为士兵,就应该时刻做好战斗和杀敌的准备。不管战局多么艰难危险,都永远不能丢掉自己的信心与意志。无论一介小兵还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一旦被自己的恐惧和怀疑压倒,不加以抵抗便向后逃窜,那么就算是一群羔羊也不比他们更为软弱。”
公爵的命令立刻得到了执行。没过多久,留在后方的五万俄军便整队开始向西行进。为了保证能够轻装上阵突出重围,俄军丢弃了几乎所有辎重车辆和难以携带的军备物资,每人仅随身带足三天的食物和饮水。至于身陷战场生死难卜的那两万袍泽,现在已经没人还有心情去关心他们了。
鲁波廖夫公爵在营地里留到了最后一刻,直等到押阵的最后一队波雅尔骑兵排着四列纵队纵马出营之时,他才一翻身跨上马背,朝着亲兵们招了招手道:“我们走!”
“请您等等,公爵阁下!”一名军校突然开口道,他有些局促地来到鲁波廖夫公爵面前,低声提醒说:“您还没有下达销毁辎重物资的命令。”
“哦?”鲁波廖夫略微一怔,随即回头向身后早已空无一人的营区望去。在那里,俄军遗弃的各种军用物资堆积成座座小山。几名哥萨克士兵已经点燃了手中的火把,只待公爵的一声令下,宁将这些宝贵的物资付之一炬也不能留给敌人。
然而鲁波廖夫公爵却显然另有打算:“把这些火把熄掉,抛下的辎重一车都不能烧!营地中一切都保持原来的样子不变。这次我们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布个疑阵好让中国人心中迷惑不敢轻易追击。”
属下们这才恍然大悟,“公爵阁下真是高明啊!”
“郡主殿下真是高明啊!”看着营地中堆积如山的物资,龙兴汉与尹成浩禁不住由衷地赞道。“我们在补给线中断的情况下长途奔袭斯摩棱斯克,本来粮草资材都已将罄,想不到这下子因粮于敌竟来得不费半点吹灰之力。”
接过军需官递来的清点报告,李华梅也显得隐隐有些骄傲。她轻哼一声,不屑地说道:“我们此前故意露出的破绽已是让敌人心生狐疑左右为难。那鲁波廖夫看起来镇定自若,实质上却根本没有制胜的信心。两翼猝然遇袭,他心中的第一个念头必定是认为前方布有埋伏,以致不惜牺牲两翼为代价迅速后退。由于对我军部署情况缺乏了解,俄国人必然丢弃辎重物资以利速退,但是,他们又决计不会选择将其销毁焚烧——”
“这又是为什么呢?我等愚钝,还请郡主殿下明示。”尹成浩巧妙地插了句嘴问道。
少女得意地甜甜笑了起来,神情快乐得像一只抓到鸟儿的小猫咪。“如果他们举火焚烧辎重物,冲天的火光便会立即让我们得知俄国人正试图逃出包围圈,而他们将面临的便会是帝国骑兵迅捷致命的追剿——至少鲁波廖夫是这样认为的。”
“因此,您把战斗力最弱的朝鲜兵部署在敌人的正前方、也是最重要的主帅位置,就因为相信敌人一定会撤退么?”龙兴汉有些错愕,李华梅多行险着的战术与蓟州军传统上稳重踏实的作风大不相同,令他一时间感到莫名其妙。“郡主殿下,您这可也太冒险了吧。不管怎么说,您可是帝国的金枝玉叶,万一出了什么散失的话,我们没法向忠武王大人交代。”
李华梅轻松地理了理肩上的红锦斗篷,抿嘴微微笑道:“龙将军您不用担心,我军的每一项部署都是出于对敌我双方实力和意志的精密计算。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他所做出的反应必定会和我们的事先计划别无二致。既然可以做到知己知彼,那么这场战斗就不可能会失败。实际上,如果不是为了搬运战利品的需要,主帅中军连朝鲜兵团都没有必要部署。这也就是《孙子兵法》中所说的‘我不欲战,虽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
“不过呢,俄国人打硬仗虽然不怎么样,逃跑的功夫倒是一流。”尹成浩右手在剑鞘上有节奏地敲打着,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逃跑?”李华梅冷若冰霜地哼了一声,将带着洁白细亚麻手套的右手伸到斗篷下面,以最优雅的缓慢抽出一把造型华美的长剑。映在明媚的阳光之下,那宽仅两指的剑锋淡青如玉,水一般的表面泛着冰色流光,纯以白金打造的剑柄上雕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鸾鸟,如电的双睛和伸展的翼羽上镶嵌着大大小小的钻石和碧玉。她细细端详着这价值连城的神兵,由于从未沾过血腥的缘故,它看起来并没有那种咄咄杀伐之气,倒像是件精美绝伦令人不忍释手的艺术品。少女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轻轻一勾,甜美的声音带着最平静的语气说道:“他们以为自己还跑得掉吗?”
西边二十余里之外。
一声号炮响起,成千上万的中**队如神兵天降般现身雪原,高扬的鹰旗引领着国防军士兵们向前冲锋,令到漫山遍野都泛起铁灰的金属光泽。他们放过了俄军全速奔逃的前军,却如一对铁钳般自后方袭向敌人的后卫部队。
在箭矢和铅弹的暴雨倾泻下,一些俄国步兵很快便被驱散击溃,他们甚至没能等到中国人的步兵主力赶到身边。俄军的阵线开始动摇,后卫的堤防上正在出现裂痕。
然而要想彻底毁灭敌人也并不是这么容易。只是在短短几分钟的犹豫之后,一支多达万人的波雅尔骑兵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