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的没错。”史威出人意料地开口表示赞同:“北欧罗巴虽然不是理想的谷物产地,但肉食供应相当丰富。挪威出产的硝石、波兰出产的硫磺都是炼制火yao的重要原料。现如今春日渐暖,远征军所需补充的被服数目并不太大,我们在莫吉廖夫的储备完全可以满足需求。”他停了下来,想一想,又补充道:“欧罗巴诸国畜牧业发达,其中尤以英吉利最为盛产羊毛。癸未海战之后,帝国向欧洲提供了超过千万银币的官方或民间贷款,其中约有一半流入英国。作为回报,英女王许诺以每石七百文的价格每年向尼德兰供应十五万七千六百石优质小麦,另外加上足够纺织四万五千匹呢绒的头等羊毛,价格仅仅为每斤九十文。”
“那又如何?”尹成浩耸耸肩,“你要让我们的士兵把这些羊毛直接穿在身上吗?”
史威只是轻摇一下脑袋,“您对欧洲的了解需要更新了,将军。尼德兰是欧罗巴最大的毛纺业中心,每年生产呢绒超过十五万匹。近五年来,由于来自帝国的大笔投资,也得益于规模和技术的优势,尼德兰呢绒比佛罗伦萨产品相比具有至少一成半的价格优势。不仅如此,最上等的精织呢绒在东方大受欢迎,一匹足可买到四十银币之多,是丝绸的整整三十倍!”
“真令人影响深刻,”李华梅轻笑着说道,“至少比我想象中的繁荣多了。”
“根据万历十五年的西京公会同盟年鉴,尼德兰的投资收益平均在一分八厘到两分二厘之间,在所列的三十九个殖民地中排到第三位。”
“哦,还有比这更高的?”飒玥郡主好奇地问道,“那会是哪儿?”
“印加和阿兹特克。”尹成浩抢着开口答道。大家早已熟知,这位在朝鲜长大的郡主殿下,对于此类帝国百姓平时津津乐道的小常识并没有多少了解。“这两个地区每年向帝国输送十万两黄金和四百万两白银,总价值超过一千万银币。实际上,七年前忠武王殿下征服印加之役,陆续运回西京的战利品中仅纯金器物就多达十五万两,各色珠玉宝石一千斤。至于白银——”他嘲弄似地笑了笑,抬起双臂做出一个夸张的动作,“根本不值得浪费远征军珍贵的人力去搬运。”
“伟大的征服……”李华梅喃喃地说,有些出神地凝视着远方,眼眸中流露出崇敬与倾慕。“那么史威,如果我们拿下诺夫哥罗德……”
“保守估计不会低于一百万收益。”史威用十足生意人的口吻回答道。他摘下帽子,变戏法似地从里面摸出一支铅笔,在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飞快地写划了几笔。“城市金库、贵族赎金、商业税……对了,战争结束后,我们还可以把诺夫哥诺德拍卖出去。我相信瑞典、波兰乃至汉萨同盟都会对此兴趣满满的。”
“听起来很优厚。”李华梅看起来有些动心,她下意识地转动着右手无名指上的玺戒,蓝宝石徽记的光滑切面再修长洁白的指间折射出点点星光。
“那是当然,”龙兴汉急切地说,“谁也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啊。俄罗斯也会从中得到足够教训,一座城市的代价能够让他们学会在帝国的威严面前如何保持足够的敬畏。如果戈都诺夫想要继续浪费我们的时间——”他故意抬起头看了史威一眼,用严厉的声音说道:“一再而再地,俄罗斯的城市将会燃烧,直到整个国家化为焦土。”
史威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两手一摊好像在说,谁在乎呢。反倒是李华梅轻哼了一声,“节制地使用惩戒武力是帝国的长期国策,明白吗,将军。”
“当然,是在忠武王殿下和您的指引之下,”龙兴汉低头避开统帅的目光,一面巧妙地恭维道。“帝国之剑将无往不利。”
“那就这样吧。”李华梅沉吟了片刻,从帅座上站了起来,她微微侧身抬起右臂,握成拳的右手将玺戒对准众人。“龙兴汉将军听命,着你率骠骑第一师、国防军府军前卫、府军中卫、府军后卫共三万锐健,克日出征夺取诺夫哥罗德。”
龙兴汉起身一个大步站到统帅面前,他两手抱拳深深低下头,低垂的双目中闪耀着兴奋的光彩,好似已经嗅到战争的血腥。“属下谨遵将令。”
2月18日,罗马,法尔内塞宫。
“欢迎您回到罗马,基督世界的朋友。”西斯廷五世佝偻着走下台阶,他头戴黄金铸成的三重冠冕,身穿纯白丝绸缝制的教宗法袍,上面以金丝绣着花纹与镶边,蓬松的毛领用最上等的俄国白貂皮缝制。这位基督世界的精神领袖现年六十七岁,健康状况已经不甚理想,尽管如此,他还是一把推开上前搀扶的侍者,热情地上前拉住年轻访客的衣袖。“亲爱的朋友,没有以正式礼节迎接您的到来,我深表歉意。请您谅解,我不希望因为信仰或者别的什么缘故,影响到我们之间的……私人,呃,友谊。”
“您的接见已是我莫大的光荣,陛下。”萧弈天淡淡地笑着,与年老的教皇并肩而行。“六年前我曾来过罗马,那时格里高利十三世陛下尚在人世……哦,尚未蒙主恩招。”他微笑着接受了教皇的更正,继续说道。“现今虽然是初次见面,陛下您的贤明仁爱我早有所闻。一直以来,大明帝国都是陛下的积极支持者,我想我们的友谊——无论国家还是个人,都将永久留传。”
“罗马永远不会拒绝尊贵的客人。”
“请容许我代表中华帝国为基督世界的领袖致以崇高的敬意——”萧弈天略为加快语速,压低声音对教皇说道:“以及一份与之相当的小小礼物。我希望您的私人财务顾问已经应邀前往港口了。”
“您真是像凯撒一样慷慨,尊贵的亲王。请容许我祝福您,以及您的国家、君皇还有人民。”西斯廷五世拉住中国首相的手作了一个降福的手势,后者则礼貌地点头回敬。“您知道,一百七十年来这是第一次,中华帝国权力之巅的首脑来访欧洲,我们实在是有些受宠若惊。那么,萧亲王,我可否冒昧地问一句,您此次前来有何贵干呢?”
“我,为你们带来了一个交易。”
“交易?”年老的教皇慢慢挪回圣座,混浊的黄眼珠中流露出几分疑惑。他注视着萧弈天在对面相距不到五码的罗马式镶牙木椅上落座,这才不紧不慢地问道:“那么,您为我们带来了什么,您又想从欧罗巴得到什么?”
“利益。”萧弈天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这将令我们彼此双方心满意足。”
“我很遗憾,然而或许罗马提供不了您想要的——利益。”西斯廷五世谨慎地回答道,“我不瞒您,亲王,但是我们的世界正在陷入分裂和混乱。异端邪说侵蚀着欧罗巴的土地,蛊惑着我们的人民走上堕落与**之路。这信仰上的纠纷旷日持久,已经耗尽了我们的力量。”
“噢,我明白。”萧弈天轻松地说,“您看,陛下,我不就来为你解决麻烦了吗?我说过,大明帝国始终是您的支持者。”
西斯廷五世不由皱起眉,苦恼地摇着头,“您不明白,我的朋友。这不是你们能解决的问题,无论是用中国的舰队还是黄金……”
“黄金?哈,这世上没有黄金解决不了的问题。”萧弈天冷冷地笑着,他摊开右手,手心中平摊着一小块羊皮纸,上面用拉丁文歪歪斜斜写着几句经文。这张受过祝福的赎罪券是他半个时辰前在西斯廷大教堂门口花两个金弗罗林买来的。“您看,我尊贵的陛下,黄金能买到救赎,也能买到圣物,能买到主教的红袍,也能买到教皇的金冕。”说到这里,他刻意瞥了教皇一眼,看到西斯廷五世心虚地垂下头。“那么,现在您还没有信心去对抗那些异端吗,教皇陛下?”
“信心……”西斯廷五世长长叹了一口气,几乎被呛得咳嗽起来。“弃绝者伊丽莎白篡夺了英国的王权,异端加尔文的信徒至今还统治着日内瓦。在法国,胡格诺党徒集结军队向巴黎开进;而德意志……他们甚至声称自己有权决定信仰!”
“可我看到西班牙和哈布斯堡都在积蓄力量,”萧弈天不动声色地说,“在实力对比上,天主教联盟仍旧略占上风。”
“您想看到一场战争?哦,不,尊贵的朋友。请您相信,这不是我们解决问题的方法。”教皇眯缝起眼睛,脸色涨红地咳了几声,尽可能委婉地回答道:“毫无疑问,中国是一个强有力的盟友,然而……事关信仰的神圣,我们还是更愿意用自己的手来解决。因此,我不得不谢绝——”
“您误会了,陛下。”萧弈天打断了他的话,“我并不是要向您兜售一场战争。然而,些许荣光难道不会让迷途的羔羊回到主的身边么?”
“些许……荣光?”西斯廷五世疑惑地看着这位年轻的统治者。
“中国是一个世俗权力统治的国家,但我们同样熟悉威权政治的巧妙运用。”萧弈天从象牙椅上站起身来,手掌啪啪连拍两下,立刻有四名中国侍者从宫殿门口走了进来。他们手中巨大的长方形瓷盘上覆有殷红的丝绸,一时看不分明下面放着什么。“信徒也好,人民也好,他们需要的是荣耀和骄傲,自豪和信心。只要给他们一点点鼓励,让他们看到新的希望,重新拾回对教廷的敬畏。”
“敬畏?”西斯廷五世迟疑地重复着这个词,这位昔日的威尼斯异端法官似乎有些不明所以。“我们一直在尽可能地控制局面。在法国、神圣帝国甚至意大利,裁判所逮捕了成千上万的异端分子,他们都……”
“哦不,”萧弈天笑了起来,“不是这样。恐怖可以压制人民的反抗,却不能改变他们的信仰。您需要的,是一个‘启示’。”
“您是说,制造一个神迹?”
“某种意义上讲,确实如此。”
“但是……怎么才能……”
“这就是我前来的原因。我为您准备了一件特别的礼物,一座城市。”帝国首相得意地笑着,他走到端着瓷盘的侍者身前,伸手猛一用力揭开红色锦缎,让白银的闪亮光泽展现在众人面前。
一座银铸的城市。
厚实宽阔的花岗石城墙上高矗着哥特式的箭楼和炮塔,大理石街道上随处可见纯白如玉希腊廊柱,有着拜占庭穹顶的殿堂前竖立着石雕与铜像。绿色的花园,灰白的广场,围绕在希腊风格的巨大长方形圣堂四周。历史、信仰、希望、悲情,凝成千年古都略显银蓝色的魅影。任何一个基督徒都无法忘却,无从排解。
“君士坦丁堡。”西斯廷五世喃喃地说,无力地向后靠上椅背。“我的上帝,君士坦丁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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