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雷克拉了拉嘴角修剪整齐的髭须,自嘲般回答道:“罗马教会有这么一句谚语:基督徒的一茎干草,多过穆斯林的整把麦穗。那些贪婪暴食的蝗虫侵占了圣者的国度,把文明的光辉和历史的沉积吞噬扫清。即便在今日,君士坦丁堡的街头依然树立着古老王国的遗迹,然而罗马已经死了。就在圣索菲亚大教堂被异教徒亵du的那一刻,拜占庭的灵魂已经窒息,存留下来的不过是枯萎的大理石骨架而已。不,费,对待野蛮的异教徒我们不会投鼠忌器。更何况……”他得意地笑了笑,“我是一位骑士、海员和商人,不是掉书袋子的历史学家。”
“我看你说起话来倒真像个红衣主教。”费仲笑了笑,伸手拿起那张防卫图。带着淡淡霉味的羊皮纸已经有些发脆,深褐色的墨迹却依然清晰可见,地图的右下角绘着双头鹰标志和拜占庭皇室的印鉴。“真可惜,命运总是这么廉价,一座都市就只值区区五百个金弗罗林。那个阿拉伯人大概永远也没机会知道,他究竟错过了多大的一个财运。”
“那么,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费仲一怔,随即会心地点点头。“你是说……苏丹的四万禁卫军。”
“没错,在陆地上迎战卡皮库鲁禁卫军,这代价远不是我们所能承受的;而敌人也决计不会蠢到在海岸上排成方队迎接舰炮的洗礼。要命的是,时间之神决不会站在我们这边——战局每延误一日,穆拉德三世就能多征调数以万计的军队投入战斗。应该说幸运的是,苏丹把他精锐的耶尼沙利军团调往了俄罗斯前线——”
“这不是幸运……是大本营早已谋定的棋路。”史云峰不温不火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首相的特使穿过甲板向他们走来。“帝国已经和哈布斯堡家族达成协议,骑士团将对布达佩斯发起一次佯攻,牵制住匈牙利和波斯尼亚地区的奥斯曼士兵;瓦拉西亚大公国和摩尔多瓦大公国的地方领主也允诺提供民兵支援;威尼斯舰队将封锁克罗地亚的港口,而*和佛罗伦萨会向十字军提供前往希腊的航船。一句话,我们已经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之便,攻取君士坦丁堡决不会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干咳了一声,尽可能加重语气严厉说道:“你们要明白,帝国已经为这个战略投入了数以千万计的资源,忠武王殿下不容许任何失败!拿不下君士坦丁堡,等待你们的就会是最严厉的军法。”
次日,俄罗斯,伊尔门湖。
湿冷的春风沾脸即化,荡寇将军龙兴汉阔步踏过满是苔藓和矮蕨的北国荒原,狻猊锁子铠下衬垫着厚厚的毛裘,银灰色的织锦披风长拖及地。不远处旌旗招展,步兵纵队穿过湖畔潮湿的泥沼,以整齐的步伐向南方进军。队伍的上空高扬着象征胜利的火鹰旌旗,就在昨天中午,帝国诺夫哥诺德方面军刚在一场决定性会战中击溃了沃罗滕斯基大公指挥的北方贵族联军,扫清了通往斯摩棱斯克的最后障碍。
过去数天当中,五千名帝国轻步兵且战且退,引着俄军主力步步陷入伊尔门湖潮湿泥泞的滩地。朦朦春雾之下,巨龙呲齿冷笑,亮着铮亮的钢铁爪牙从泥沼深处缓缓游出。整整二十五个团的俄罗斯士兵被围困在七英里宽的湖滩上,淅沥雨水溶化出的一汪泥潭,令笨重的长矛兵方阵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中国人的袭击如影随形,他们无处不在,以小旗为单位组成轻便灵活的鸳鸯阵,卓有耐心地一点点消磨着俄国人的兵力和意志。天气稍晴的时候,弓弩手们驾着小舟出现在湖面上,从背后向俄军倾泻那致命的箭雨。
沃罗滕斯基一度寄希望于他的副官,正指挥十个团从德诺方向夹击的别列斯基伯爵。然而就在一个烟雨迷蒙的清晨,瓦西里·别列斯基双目不瞑的首级被帝国轻骑丢到了营地大门前,这让沃罗滕斯基大公终于坚定了死战突围的决心。
当南方天际现出晦薄亮色之时,伊尔门湖畔的俄国人已经做好了背水一战的准备。五个重步兵团组成宽大的楔形正面,贵族武士举着鸢形木盾,并肩接蹱小心地向前步步迈进。数量庞大的民兵则以纵队方阵为单位,用密集的长枪为两翼提供厚实掩护。
雨一直下。士兵在半人高的野草地中艰难地行进。两寸深的积水浸湿了牛皮靴底,鞋帮上不断加厚的泥浆让人简直抬不起脚。明军的斥侯骑兵很快寻迹觅来,便如嗅到死亡腥气的兀鹰尾随在濒死畜群的身后,若即若离地小心游走在弓箭射程之外。
更多的骑兵出现在侧翼,他们并不急于进攻,而是冷漠地驻足观望俄军纵队在湖畔沼泽上艰难跋涉。联军的队形已经开始动摇,士气低落仿佛在冰水中浸过一样。全仗着沃罗滕斯基大公来回奔走,大声呵斥着用一顿鞭打将步伐踉跄的农奴兵逐回队列。
我们必须停下来,准备迎战中国人。有人小声地说道,听声音似乎是雅罗斯拉夫尔的一个伯爵。然而立刻有人作出反驳,这种情况下进行战斗完全等于送死!趁着还能逃的时候加快脚步,也许还能让一半的人活着回到特维尔。你这是疯了,那些残忍的黄皮肤不会放过我们的,逃跑就是自杀!
“够了。”沃罗滕斯基大公打断了这场毫无意义的争论,他摘下熊皮软帽往地下一掼,从侍从手中拿过熟铁盔胄。“准备战斗吧。”他伸手指指远方地平线上出现的帝**旗,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现在想走也没门了。”
“时候……到了。”骠骑将军易飞从山冈上俯瞰着忙乱组队的俄军,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微笑。他一翻身跨上安达卢西亚战马,身上的明光重铠发出哗啦啦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响。百骑亲兵拥簇在他的身边,他们是中日乙酉战争王京一役幸存的老兵,骠骑军团引以为傲的精锐战士。青铜面具上绘着狰狞的恶鬼,厚重的肩甲铸着咆哮的猛虎,他们是陷阵虎骑,不摧的壁垒破敌的杀器。
“骠骑兵,进攻!让他们在钢铁面前颤抖!”将军单手高举起长柄朴刀,百炼钢锋在雨雾中泛着青色的流光。陷阵虎骑和声高呼,紧随他们的领袖奔驰而下。数千名近卫骑兵如决堤的钢铁洪流从三面倾下,马蹄如雷霆刀锋如电,转眼的功夫便把俄军的两翼和后卫部队吞陷入一阵可怕的混乱当中。上千人被杀死,更多的农奴丢下武器四散而逃。惊惶和混乱随着溃败的尖叫如瘟疫般蔓延,许多个联队甚至在看到敌人之前已经自行瓦解。
如此纷乱万变的战场尤是游击兵完美的杀戮舞台,他们如鬼魅祟行,轻盈有如冰面上的舞者。泛着暗绿色光泽的箭镞带着近乎冷酷的精确,不慌不忙地逐一猎取军官的生命;包着泥壳的霹雳毒火球飞掷入聚成团的人群,在呛人的毒烟中恣意散布着死亡和恐慌。
布列洛夫·沃罗滕斯基极力反抗,直到一支弩箭刺穿了他右侧的肩胛。大公向后翻倒跌下马背,污黑的毒血从伤口涌出,半边身子都失去了知觉。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他隐约看到明军的铁骑如奔雷而来,手绰长矛左右冲杀。身被重甲的武士跳下鞍桥,提着马刀大步上前,绣着精美花纹的麂子皮高筒马靴上银制马刺闪闪发亮,如晨星般映亮了沃罗滕斯基垂死的双目。
“龙将军,”易飞刚毅低沉的声音从旁响起,龙兴汉侧过头,看到骠骑军第一师师长策马缓辔而来。他身披烂银色虎纹织绒披风,精钢锻造的虎头环锁铠上布满血迹和划痕,高大雄健的灰斑安达卢西亚战马装戴着锁甲具装和外形恐怖的虎头面罩。“骠骑兵已经准备就绪,我们随时可以开赴南方与本军会合。”
“少安毋躁。”龙兴汉远望荒原,贵族联军的俘虏们正在诺夫哥罗德和普斯科夫两地民兵的押解下朝后方缓慢跋涉,低落委顿恰与错身而过的明军纵队形成了鲜明对比。他长吸一口湿冷的北风,平静心情慢慢说道:“骠骑将军,我们虽然击溃了北方联军,但莫斯科仍然拥有两倍于我军的兵力。情报证实奥斯曼帝国参与了这次进攻,他们很可能还会派出舰队封锁雅典到敖德萨的海上补给线。在探明敌情之前贸然行动并不是一个好主意。”
易飞低声哼了哼,用力将手里的虎口吞云朴刀倒插在地,一翻身滚鞍下马站到荡寇将军面前。“将军,您的意思是要我们作壁上观,眼看着大本营受到敌人威胁?”
“不,增援是必须的!如果飒月郡主遇到什么危险,我们谁也没脸再面对忠武王殿下,唯有刎颈谢罪一途了。”龙兴汉板着脸答道,“但是,我要求你再等两天。两天过后,等来自尼德兰的补给船队抵达诺夫哥罗德海港,我答应你,白虎师第一个驰援斯摩棱斯克,怎么样?”
易飞一撇嘴,“没有阿姆斯特丹的补给,我们就不会打仗了吗?”
“你觉得这仗就这么简单?”龙兴汉不以为然地拉拉披风的领子,“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八万大军远征泰西,钱粮消耗数以千万计,而统帅部看起来并不急于赢得这场战争。恰恰相反,他们对摧毁莫斯科的沙皇政权兴趣平平,更像是处心积虑等候着突厥人的介入。”
“很好,”易飞左手往腰间一叉,朝着南边地平线笑道,“总算能有够资格的对手了。”
“想放手大干一场?悉听尊便。”龙兴汉淡淡地回答道,“只要你有耐心。”他停住话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又道,“如果我估计的没错,战局的变化始终在统帅部的掌握之下。最新的作战指令,很快就会送到我们手中——或许,便是和尼德兰的货船一起到达。”
骠骑将军眉头微皱略作沉默,“那我们就等着瞧吧。”
“将军!紧急军情!”一名军使纵马向两人疾驰而来。及到面前,不等战马停稳脚步,他已跌跌碰碰滚下鞍背,双手把火漆封口的信筒递到龙兴汉面前。“将军!”信使沉重地喘息,写满疲惫的脸上汗珠连串,猩红色的斗篷沾满尘土泥点显出几分黯淡。“罗刹大军突然从后方出现!诺夫哥罗德告急!”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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