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三年的会试又是一次士子云集的大典。白发老翁,莘莘年少,攒眉沉思的中年人,高谈阔论的江南学子……当原本云集于街头巷尾,议论着刘瑾之死宁王之死,以及此前那众多宗室之死的这些读书人全都一股脑儿关进了贡院之后,就连酒楼饭庄茶馆里头的伙计们也都觉得有些寂寞如雪。毕竟,耳边那些聒噪一下子全都没了,这种萧条清净还真是不习惯。
这一科主持会试的,正如同徐勋对张彩承诺,而刘瑾又对张彩承诺的一样,正主考不是别人,正是以吏部尚书挂着国子监祭酒衔的张彩,副主考则是翰林院一位学士。可在张彩的强势面前,那人不可避免地只能在旁边打打下手。尤其是三场中的最后一场,当张彩起身巡视全场的时候,他非但没跟出去,反而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位煞星实在是威压太强大了!张彩仅仅在两年前还只是吏部的五品郎中,如今骤然二品,却非但没有寻常官员从低品骤然拔擢高官时的惶恐和不安,反而安之若素,仿佛已经经历了十几二十年的吏部堂官生涯似的。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吏部上下的属官全都唯张彩马首是瞻,这种主官实在太耀眼了,那种居高临下的目光一看,就能把人逼得自惭形秽!
张彩缓缓踱着步子,目光从一间间号舍中的举子脸上扫过。这不是他第一次巡视考场了,不少曾经逗留过的举子面前,他这一次也停留了不少时间。尤其是当走到江阴徐经面前时,更是驻足看着那字迹端秀的卷子许久,见那第三道题答得极其漂亮,他方才满意地越过人往前走。尽管徐勋不曾提过,但他心里却自有一本账。
这种会试大典,那些老大人们子侄门生故旧极多,徐勋就这么一个私人。而且历经大变的徐经确实文采斐然,他即便不能把人拔擢为会元,给人一个前十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三场九天的会试终于告一段落,蓬头垢面的举子们从里头出来时。(看小说就到.)有的垂头丧气,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呼朋唤友,有的志得意满……在贡院街接人的亲朋好友更是直接把这儿给堵得严严实实。此时正值一场难得的春雨降临,几乎塞了整条街的亲朋好友团全都打着各式各样的油纸雨伞,彼此推搡刮蹭下,不少人半边身子都是湿的。然而。在这拥挤的人群之中,却唯有一处的几个人鹤立鸡群,非但没有人往那儿借一借地方,反而全都恨不得躲远远的。
在众多的油纸雨伞中,那银浮屠顶的油纸雨伞格外醒目,两京之中,唯有公侯驸马伯以及一二品官员可以有这等待遇。而在今天会试结束的这等大好日子里,会纡尊降贵跑到贡院街来。而且那等年轻的,那人的名字自然就呼之欲出了——不是平北侯徐勋还有谁?
撑开油纸伞从贡院里头出来的徐经第一眼就看到了那边的徐勋。他先是愣了一愣,等醒悟到徐勋在等的人应该是自己时。他只觉脸上一下子就红了。那不是尴尬的红,而是激动的红。挎着唐寅亲自预备考篮的他在无数人的注目礼中匆匆来到徐勋跟前,正要施礼之际,就被徐勋拉到了那宽大的银浮屠顶油纸伞下。
“伯虎早说了要来迎你,我如今是闲人一个,既然没事,索性也来接你一接。”徐勋旁若无人地笑了笑,又看着徐经问道,“如何,这次可有把握。”
徐经强忍心中重回贡院的激动。声音沙哑地说道:“三场的文章我都写的不错,应该题名有望。”
“废话,谁问你题名有望,我是问你是否前十有望?”徐勋顾忌着四周还有其他人,声音压住了,并不响亮。但见徐经先是愣了许久,随即便露出了有些说不准的尴尬,他便笑吟吟地说道,“没事,既然已经重回科场,那这一回必然会有好运,走吧,我在家里备了一桌贺你出贡院,等回头会试发榜之际,还有更多人来凑趣!”
徐经一面答应着道谢不迭,一面又去瞥唐寅,见其确实丝毫没有遗憾,仿佛是真的就此绝了科举的念头,他不禁暗自替好友惋惜。等到了徐家,见是康海等好些科场达人正等在那里,他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待见众人都是围着徐勋七嘴八舌问所谓退休的事,他才松了一口气,心中却也在伸量着此次的名次。
回乡温书数年,八股时务策这等敲门砖已经都捡起来了,只要不曾发挥失常,没有人因为他的来历而黜落他,这一次……应该能中!
会试过后的数日阅卷乃是最紧张的,比后世的高考阅卷更紧张。糊名之后,区区十几名读卷官就要评判多达数千张试卷,要说怎么个仔细看文章自然绝不可能。这其中,一手好书法的总会占了天然的优势,而其次则是在糊名时悄悄做了手脚的卷子。因而,当徐经的卷子被当房的考官毫无疑问地画了个圆圈之后当成荐卷送上来到了主考官张彩的案头,这位吏部主管铨选的尚书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非翰林不得主考会试,这是多年的老规矩了,但这种规矩却不适合他!
三日后,会试杏榜终于在贡院街放出。等着看那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