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的已经不止陈木一一个人了,他们大多三三两两,有说有笑。一年以后,陈木一不需要看他们的脸和身形便能知道哪些人是他的同龄人,哪些人是中老年人:只端起双臂一味地往前跑的是学生,而那些辅之以踢腿、扩胸、退跑的则是眷属楼里的退休教师。他高兴地意识到自己的第一步已经成功地迈出去了,这等于向杨琳近了一步。陈木一点燃一支烟,在早晨烟雾的幽香中品味自己的成就。“今天总算是有点成就感了,姜白岩和冯程那两个家伙肯定还在梦周公呢吧。”陈木一正想着,手机震了,发短信的竟然是姜白岩,这家伙一定是在梦里给我发短信,陈木一一边想一边打开短信:听说今早要点名,你来不来?陈木一这才想起来今天还有课,他从昨天到今天就一直在准备跑步的事,满脑子都是关于克服懒惰的问题,把上课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怪不得姜白岩这样的逃课王竟然也知道上课,原来是要点名,陈木一急急忙忙地拉起上衣的拉链往外跑,途中又停下来问姜白岩在哪个教室,“十号楼区503”,姜白岩回答。
楼道里静悄悄的,陈木一蹑手蹑脚地走到503教室门外,这堂课是《社会学》,老师正在津津有味地讲解人的起源及神的起源,他援引鲁迅的话:原始民族,|岤居野外,见天地万物,变化不常——如风、雨、地震等——有非人力所可捉摸抵抗,很为惊怪,以为必有个主宰万物者在,因之拟名为神……“吱——”门被推开了,老师和全班同学都扭头看着陈木一,老师因为自己的讲课被打断而有些不高兴,他示意陈木一到座位上去,然后继续讲课,“讲到哪了?”老师不悦地问。全班没人回答,实际上大家对这门课不感兴趣,没几个人认真听讲,老师见没人回答他,越发的生气了:
“刚才进来的那位同学,讲到哪了?”
陈木一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遭受姜白岩的调侃,便又重新站了起来:“讲到神了。”
“那你来给大家说说,神的起源是什么。”
现在,全班同学都在认真听讲了,玩手机的把手机收了起来,睡觉的也用胳膊肘撑起了身体,走神的则把目光从窗外的垂柳转移到了陈木一身上,这可实在太少见了,换做平时,总是老师讲的津津有味,学生听得昏昏欲睡,偶尔会有一两个学生从恍惚中醒来,抄下一两个概念,随即又在半醒半梦中睡去。陈木一为难地看着老师,希望他仅仅是以这样的方式惩罚一下他,但老师没有丝毫让他坐下的意思,全班也没有人自高奋勇地站起来替陈木一解围,既然这样,“我觉得神的起源并不是人们对电闪雷鸣的无法解释。”陈木一鼓足勇气说道。
全班四十二名同学都齐刷刷地抬起头望着老师,有几个则扭过头看着陈木一,仿佛在打量一个从未见过的人。“哦?”老师也显然有了兴趣,“那你认为神的起源是什么?”
“我认为神出自偶然。”
“你说详细些。”
“就是……”陈木一有些着急,他本来就不善言谈,更别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了,“就是……就是我举个例子吧。”
大家都笑了,“不要怕,神学家,俺们挺你。”姜白岩幸灾乐祸地悄声对陈木一说,旁边的冯程也附和道:“是啊,大才子。”
陈木一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举个例子就是:一个野人,他捡起了一根又粗又长的木棍,他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也不知道这根木棍能有什么用,他就是无意识地把它拿在手里,就在此时,一只狼从他身后猛扑过来,他发现了,出于本能,他用尽全力甩动手臂打向扑来的狼,但打中狼的却是手中的棍子,平时一个人一拳是打不走狼的,但今天棍子却一下子把狼打伤打跑了,他无法解释手中的这根东西的神奇魔力,神便这样产生了。”他说完了,但教室里静悄悄的,但不是那种无人听讲无人回答问题的死气沉沉的安静,显然,大家希望陈木一继续说下去,可他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老师也意犹未尽,他对陈木一的这一新颖的观点非常感兴趣,于是便给陈木一留了作业:“你回去写一篇论文交给我。”
“啊?”陈木一悲惨地叫了一声。
第四章 如释重负
其实对于陈木一而言,在手底下写比口头上说要容易的多,他之所以不想写,一方面是因为懒惰,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想把和杨琳在一起的宝贵时间浪费在其它事情上。每当他和杨琳在一起时,时间就过得飞快,有一次放学后他和杨琳一起喝奶茶,那家店生意不错,人总是爆满,因此陈木一向杨琳推荐了这个地方,但实际上,他心怀鬼胎,他带杨琳来这里的原因并不仅仅是奶茶好喝,还有因为人多,奶茶上的很慢,这样陈木一就可以尽可能长的和杨琳面对面的坐着,一面聊身边发生的种种趣事,一面欣赏旁边男生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但可气的是不知什么原因那次他们点的草莓珍珠奶茶竟然来的那么快,陈木一处心积虑策划的阴谋很快失败,起初他还试图挽救:“这不是我们的,我们才刚进来,应该是他们的——”陈木一看着较远的那张桌子上的一对穿天蓝se情侣服的大学生说道,“他们进来已经很长时间了。”服务员将他们面前两大杯奶茶端走后陈木一长舒一口气,心想自己的好事总算没被人破坏掉,但他高兴的太早了,那个服务员很快就回来了:“不是他们的,他们要的是水蜜桃味的。”陈木一无语了,对杨琳说:“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了吧,因为有你在,我可以享受到特殊待遇。”
一星期后,陈木一论文写好了,这篇只有八百字的文章并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论文,因为它与正式论文的格式规范大相径庭,没有内容概要,没有关键字,没有参考书目……仅仅是对自己的观点的简单阐释,陈木一厌恶那些中规中矩的作法,不想在那些条条框框上劳心费力,他已经为了论文本身花费了很多时间,尽管他为了反驳自己的观点翻了很多书籍,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查阅了很多资料,但他却不愿意在文章后面加上几行“参考书目”的字样。当论文完成的时候,他感觉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任务完成了,回头看看,今天之所以出现这样的事情,完全是由于那天他迟到造成的,如果不迟到,老师就不会注意到他,就不会让他回答问题,更不会给他单独留作业。如果再往前想一想,则是因为他将大量精力集中在跑步上,忽略了上课的事,但跑步是没错的,为了跑步成功而做的那些准备也是必须的,因此,错就错在他平时对待学习不认真,经常逃课,连课在哪个教室上都不知道。以后,这个坏习惯也必须改了,陈木一曾经说过,为了能配得上杨琳,他必须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优秀,好好学习则是一名学生必须做的,尽管他知道课程表上有很多门课是他不爱听的,但他很清楚这不能成为他逃课的理由。
在自己的这篇小小的论文中,陈木一写到,鲁迅先生认为:原始民族,|岤居野外,见天地万物,变化不常——如风、雨、地震等——有非人力所可捉摸抵抗,很为惊怪,以为必有个主宰万物者在,因之拟名为神。我对此观点不敢苟同,我认为最初的神不是主宰万物的人,而是某种原始人尚无法定义的事物,举个例子:一个野人手中握着一根木棍,他并不打算干什么,仅仅是无意识地将它拿在手里,此时,身后有一只狼猛扑过来,这个野人发现了,他出于本能猛地转身甩动自己的手臂,但打中狼的却是手里的棍子,一般情况下,一个野人是斗不过一只恶狼的,但这次,这个野人却将狼打伤打跑了,他难以理解这件事,无法知道手里的这个东西怎么会这么厉害,一定是某种他无法知道的(他还无法产生想知道的冲动)的力量在这个棍子里面,神就这样产生了,这根棍子成为了生存和力量的象征,后来,随着人类及人类社会的进化,这根棍子也进化了,它进化成了玉玺、皇冠、龙椅……而它所象征的含义也丰富了。木棍和狼之间是毫无关系的,但由于一次偶然,木棍被野人攥在了手里,又由于一次偶然,一只狼正好袭击了这个拿木棍的野人,这两次偶然撞击到一起,发生了野人从未遇到过的奇迹,他因为手里的这根棍子而所向无敌,很快便成为族群首领,尽管后来,越来越多的新式武器被人类发现和使用,棍子早已跌下神台,但它以及与它有关的那些偶然在人类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继续进化的人类开始主动观察,主动思考,他们发现世界上还有比木棍赶走狼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例如:有一种看不见抓不着的东西竟然能让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前走,还能让地上的树叶飞起来,于是,新的神诞生了。
最初的神是一些偶然事件试验人类惊讶程度的结果,在这一过程中,人类始终是被动的,如果原始人类能够对电闪雷鸣这些司空见怪的事情产生疑问并主动思考的话,那就意味着他们具备牛顿的智力。
杨琳这会儿在干什么呢?这一周好漫长,写论文占用了他许多时间,使得他没能和杨琳联系,周三的傍晚他见过她一次,在学校的计算机室里,陈木一正在看西方神学的资料,无意中一瞥,发现杨琳正坐在里面靠近窗户的一台电脑旁,此时她正戴着耳机,像是在一边听音乐一边写作业。原来她的背影也那么迷人,薄暮的光线穿过窗户,将她乌黑的秀发染成金色,她调皮地摇一下小脑袋,那万道细碎的金光便如魔法般消失不见了。陈木一定定神,集中精力继续看自己的资料,他要尽快看完去杨琳那边,哪怕仅仅是跟她打声招呼也好。但当他看完资料起身时,才发现杨琳已经走了,他坐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杨琳出去的时候应该会看到他的,但结果却没有。他的心里弥漫着些许淡淡的失落,那种失落很快便转化成了不满,但却不是针对杨琳的,他不满于老师竟然小题大做,一次迟到就罚写论文,其实那堂课不上还好些,因为老师最终也没点名。姜白岩和冯程对此非常不满,因为他们是在网吧里整整呆了一夜早上直接来教室的,他们放弃了宝贵的休息时间。整整一星期的时间就这样没了,太可惜了,这么长的时间,他能和杨琳聊多少开心的事啊。唉,不过话又说回来,也许杨琳并不这样想呢,有更好更帅的人陪着,她也许会觉得这一周过得太快呢。一想到这,陈木一就又惆怅了,自从段龙飞出现以后,陈木一越来越自惭形秽,他都有些不好意思和杨琳接近了,似乎那样做有点像乞讨,只不过讨的不是钱而是情,有什么能使得陈木一能够心安理得的约杨琳吗?有的,但得等几天。
第五章 段龙飞其人
太阳在鸟儿动听的歌声中早早醒来,将自己的光芒洒满校园,一尘不染的马路上,偶尔会有几片树叶从树上摇摇摆摆地落下来,似乎是为这洁净的地面吸引,想在这里安家。陈木一已经跑完步,此时正背着书包往十号楼区503教室走去。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自己的作业已经按时完成,只等老师来了之后交上去,相信老师不会有什么不满意,因为这篇论文是他经过认真准备后写成的,他已经在论文中完整准确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并进行了较为详尽的阐述。只希望老师不要在格式规范这种无关痛痒的事情上大做文章。等上课铃响后,黄老师提着自己的灰褐色公文包进来了,陈木一已经将自己的作业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教桌上,黄老师看见后大致地浏览了一下,便将它塞进了包里,陈木一悬着的心放下了,这件事总算结束了,他舒展身体趴在课桌上,现在终于可以一心一意地想他的杨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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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仅仅一天后,黄老师通过班干部联系到陈木一,告诉他他已经看完了他的作业,并把其中不合适的地方修改过了,现在他建议陈木一将论文投给《科学视野》杂志。“哦。”陈木一紧绷的心放松了,他还以为是老师要让他重写呢,结果竟然是让他投稿。陈木一喜不自禁,从黄老师那里拿回自己的被修改好的纸质版论文,一个字一个字地誊写到电脑上,然后以附件的形式发给《科学视野》。现在陈木一要做的就是静候佳音,他没想到自己的一个简单观点竟然会变成一篇像模像样的被老师建议投稿的论文,如果论文最终能够发表,陈木一喜滋滋地想,这就证明我并不是什么都干不了,我还是有自己的优点的,如果,这篇论文真的被采纳了,我就拿着它向杨琳“请教”,让她看看这篇稿子怎么样。在陈木一静候杂志社佳音的日子里,他明明知道即使最快也得到一星期之后才能得到答复,但却仍然相信杂志社的人会弄错时间,会在“明天”就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幻想他们会在半夜里想起今天有一件重要的事没做,于是陈木一在睡梦中被手机叫醒,被告知杂志社已将他的文章刊登,并问丰厚的稿酬该以怎样的方式寄给他。
但随着一个又一个“明天”变成昨天,陈木一最初的期待逐渐成为了某种焦躁,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如果最终被拒绝怎么办?如果不了了之怎么办?他该拿什么向杨琳表现呢?
“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杨琳一边意犹未尽地看那篇《神的起源》一边问。
“我也不大清楚,”陈木一笑逐颜开,他控制不了自己既喜悦又甜蜜的心情,“但我就是想到了。”
杨琳没有听出这后半句话里的得意,“真是很有新意的观点。”
得意忘形的陈木一忘记了自己要假装谦虚地向杨琳请教,要让她指出这篇文章中存在的问题,他甚至高兴地坐都坐不安稳,杨琳还在看第十期《科学视野》上陈木一的那篇文章,陈木一却觉得她看的不是他的文章,而是他本人。陈木一无比陶醉地看着身边的女孩,此时她正用左手轻轻抵着自己的额头,从刘海儿到嘴唇间的娇美线条将她的玲珑脸庞展现到极致,在这美妙的时刻,陈木一忍不住产生了想爱她、想吻她的冲动,但他还是以最大的意志力克制住自己,理智告诉他这是在公共场合,并且他和杨琳还没发展到那一步。
从图书馆出来和杨琳分别后,陈木一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他从接到杂志社的电话通知的那一刻开始,便在思量着怎样将这一激动人心的好消息平静地告诉杨琳,拿到刊有自己文章的杂志刊本后,他又忍不住地想当杨琳看见他写的这篇文章后会是什么反应,是高兴,是惊讶,还是不相信?平时陈木一叫杨琳一起上自习是件很容易的事,但这一次却不同,她忙于准备学校组织的外文考试,陈木一给她打了好几次电话她都说来不了。陈木一冒失地说那个考试真有那么重要吗,杨琳却惊讶地问上个自习有那么重要吗,你连续打好几个电话,陈木一没法解释,他不能告诉杨琳自己的真实目的,不能给杨琳留下个只取得一点点成绩便沾沾自喜四处炫耀的印象,手里崭新的科学视野杂志已被他急躁的手攥得皱了边,真是好事多磨啊。陈木一常常有这样的体会,一件好事,它来的慢去得快,一件坏事,则正好相反,来的快,去的慢。
这一次也不例外,陈木一还没来得及从自己取得的甜蜜胜利中回过神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便来了。
杨琳将陈木一发表论文的事告诉了段龙飞,对此陈木一不知道该怎样表达自己的真实感受,他只能无奈地说那是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他觉得这完全是他和杨琳的事情,杨琳没必要将自己的论文拿给别人看。陈木一没有理解杨琳的单纯用意,她仅仅是替陈木一高兴而已,因此便想让别人也看看他写的文章。但陈木一却觉得她是把他们之间的秘密展示给了别人,而能知道这个秘密的显然是和杨琳关系不一般的人。但当陈木一听到段龙飞拐弯抹角地说他写的那篇日志其实是什么样的时,他有了新发现,他不敢说自己写的东西就一定有多好多好,但也不至于像段龙飞说的那样没有任何价值。现在陈木一才想到原来他认为比他更好的段龙飞也许没有那么好。他联想到以前段龙飞的种种言行,发现他说的和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