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姑看弃疾收好小书,颇有感触道:“中原王朝自失燕云十六州以来,对外用兵,可比从前大不一样。
“燕云十六州,历来是中原屏障,胡汉分界,其大片国土、险要地势让汉人军队大有回旋余地。胡人偶尔自塞外越长城而入,均因不习农耕、胡汉不相容难以立足,洗劫一番便自回去。而自被石敬瑭献出之后,辽金先后饮马中原,反客为主,与之对战艰难得多了。
“如今金已尽占淮河秦岭以北,且对淮河以南虎视眈眈,抗金义军既在金国眼皮底下,又因大宋与金签《绍兴和议》已然歇兵,不能给予支持,其实是孤悬敌后。所谓招兵买马、聚草存粮,需要好生找寻自存之道。
“历来用兵难,养兵更难。当年我义兄李舜举、李宪军事才能已有大成,那个只知道‘取圣旨’‘领圣旨’‘已得圣旨’三旨丞相王珪撺掇皇上让他俩出征西夏,负责西线熙河兰会路一带战事。说来惭愧,事甫一出,二哥李宪信心满满,我亦感欢欣鼓舞,只有大哥李舜举坚辞不可,亲自向那王丞相告白,‘西郊多事,实乃士大夫之耻。当今既是相公执政,难道真以为将边防托付给两个内臣很是妥当吗?内臣的本分,就是洒扫庭院、擦抹窗户,哪能领兵作战?’我们义兄妹三人,二哥李宪军事才能最高,而老成谨慎,却都远不及大哥李舜举。
“皇上早知二人才能,果真遣其出征。此后两人依仗过人的军事才能,收复河州,击降吐蕃首领瞎木征,攻克兰州,战功卓著,尤以二哥李宪为甚。世人因此越发感觉宦官比朝臣更通晓军事,并勇于任事。但大宋冗员、冗兵、冗费‘三冗’而致积贫积弱‘两积’时弊已久,虽经庆历新政与熙宁变法,也未改大观。军中兵多而不精,军令上下不畅,各路联络不紧的痼疾不时显现,两位义兄终有永乐城之败。
“后来李宪小徒童贯武功、兵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立功更多,竟官至枢密使,因一时收复燕云之地还被封王。但童贯错估形势,联金灭辽而致靖康之难。他在宫中做个小太监时还能老实稳得住,一旦飞黄腾达再遇失意,便开始揽功诿过,欺上瞒下。过错一旦暴露,更加气急败坏,行径异常,以至于大奸大恶,时人又因此责怪宦官弄权祸国。”
章潇叹口气道:“我儿刘正彦正是因为童贯将战场失利无端推责他死去的爹爹刘法,怀恨在心。孩子因太监康履恃宠用事,凌忽诸将,正像又一个活脱脱的童贯,便执意要杀他。他为人好冲动,意气用事,以致着了魔道,更生出许多事端,终于罪不可赦,身死名裂。他爹爹也跟着背黑锅,一辈子的功劳被朝廷一笔抹去。”说着,泪光滢滢,眼圈几乎湿了。
沈姑姑转身抓过章潇的手,轻轻拍拍,以示安慰,“将国家军政要事一股脑交予几个内臣,的确出了大乱子,朝野衰败,举国遭殃,章姐姐一家受累尤甚。
“童贯梁师成一干内臣僭越之祸根何在?我自认为并非完全出自内臣,朝臣文人的无能不作为更是主因。此一说非是与李舜举、李宪、童贯等亲近,而是公道话。李舜举沉稳老成,开始便认为不可。李宪揽功诿过,颇多非议,但他能征惯战,以功累官至宣庆使,一度兼管财政,节省冗费十分之六,在其任上,少有人能做得比他好。童贯虽然后来祸乱朝纲,罪责不小,可他也曾力主罢免导致民不聊生、怨声载道的花石纲。他们为官上任,无不是朝臣文人推荐,朝廷诏令允准。郓王,你说是也不是?”
郓王父、兄、弟均是皇帝,做得却波折不断极其艰难,世人眼中自然错漏百出,昏聩无限。那当时朝廷正是其父亲徽宗赵佶当位,沈姑姑今日既然有如此一问,却是他断不清的事情,一听就大感头痛,低了头无话可说。
沈姑姑见郓王不语,长吁一口气,道:“童贯钢筋铁骨,武功盖世,又手握重兵,好在对朝廷还算死心塌地,在国家危难之际没有反叛,自知罪莫大焉,伸头就戮。我痛惜之余,总算也聊感欣慰,对这孩子的一切埋怨这才淡了。
“李宪、童贯就像两匹被纵控不当的野马,神骏异常,又桀骜不驯。又象两个象棋子,既能冲锋陷阵,又时不时硌了自己的马腿,做了对方的炮架。其错漏既在他们自己,更在骑乘者或者弈棋手。两人际遇,令人唏嘘。
郓王刚才无话可说,听沈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