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一

    六十一

    我抬起头，冷冷看了叶子一眼，蓦然说：“你什么都看到了，是不是在笑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女人。”

    与叶子本来不算熟悉，可是他讽刺我，嘲笑我，刺得我羞愧难当，心中对他好生讨厌。叶子凭什么对我不客气？

    “倒也没有。”

    “怎么没有？”我喃喃道：“我知道了，你是在可怜我。”

    “笨的人，也未必值得笑话。只不过每个人执着的东西都不大一样，笑话别人笨，却偏偏不知道自己本也愚蠢。就好像你那么执着箫庭，箫庭却执着权势，只不过执着的东西不同。你固然很笨，他也不聪明。”

    我觉得他说的不对，喃喃道：“这自然不同，他争那些是为了自己，他会为自己打算，我却不会。”

    “箫庭固然为了自己，你又何尝不是呢？”

    “胡说！”我脸涨得通红，不免想起箫庭说我为他所做，是为了那名利权势，如今叶子竟然也那么说，他在一边偷听到只字片语，就这么胡说八道，打心底轻视我。

    胸口一闷，随即释然。叶子也不是我的什么重要之人，我早就声名狼藉，何必在乎他的看法？只是那份郁郁之意，还是从心尖慢慢的弥漫，刺得心口发酸。

    “你对箫庭追逐，想求的断不会是遍体鳞伤。求的不是名利权势，而是疼惜爱怜，那又何尝不是一种索取？”

    叶子平时瞧上去疯疯癫癫，有时候说话尖酸又刻薄，如今这副温和知性的模样，让我心口一动，随即一份茫然。

    与人相处，就像是喝酒，也许闻着香醇，喝到口里却是苦涩，要慢慢的才能品出滋味。最开始的印象，并不是最后舌头感受的感觉。就好像箫庭，最初尝到口中是甜mi，最后却总留下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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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那宅子中，灯光犹亮，我失魂落魄进去，看到一条熟悉的身影，那人竟是凤乐.

    一看到他，我就气打不一处来。凤乐狐疑看了叶子一眼，眼光一动，沉沉看了我一眼，说道：“花间，你回来了.”

    我最讨厌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凤乐端起一碗药，对我说道：“花间，这是安胎的药，你喝了吧。”那药还冒着热气，看来煎好之后，有好好的保温。我望着那碗药，下意识摸过腹部。

    这个孩子，已经不被箫庭承认了，他说这个孩子是野种，他不会让这个孩子叫他爹。我为这个孩子吃了多少苦头啊，与父亲争执，为他担惊受怕，身体更因此受尽折磨。我不是不难受，可对孩子的爱毕竟胜过了一切，所以那些那些难受就不太难受。

    可我为什么那么爱这个孩子呢？是因为我要弥补前世的遗憾，是因为我认为这个孩子是我和箫庭爱的结晶。他会为了这个孩子的到来而开心，也会为了这个孩子的离开而伤心。因为孩子是我们两人爱的证明，是箫庭给我的东西，我自然要好好的珍惜保存。

    但现在这孩子什么也不是了，箫庭否认了他，他只不过是个屈辱的证明，在无声讽刺我的可笑。

    心里闷闷的，又是熟悉的恶心反胃，没有怀孩子之前，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难受。这种难受的感觉，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强烈。我突然嫌弃肚子这块肉，我要留下他，委实可笑。

    我抚摸胸口，喘了几口气，险些要摔倒。凤乐将我抱住，扶着我坐下，接着给我喂了一口药。我喝了一口药，推到一边，那药苦苦的，真的很难喝。我最讨厌喝药了，小时候生病了，要我吃药时候，需要很多人哄我，然后我才会勉勉强强喝一口。

    可如今，我为了这个孩子，忍耐着，也不知喝了多少苦药。心中的坚持一旦没有了支撑，那药就分外难以下咽。

    偏偏这个时候，那种怀孕带来的恶心感觉越发强烈了。凤乐摸出一块糖，说道：“花间，你将药喝了，再吃糖吧。”我被他灌了半碗，心中一阵愤怒，趁凤乐不注意，将那碗推倒，摔在地上。药碗摔碎了，药汁更流了一地。

    叶子在一边看着，我更是羞愧难当，要是这里只有凤乐一个人，我反而不会如此。

    再怎么讨厌凤乐，其实也不该对他发孩子脾气，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时候，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我手捏成拳头，恶狠狠说：“这个孩子，我不想要了。”

    凤乐若有所思，似乎明白了，却没有多言，只劝慰说：“何苦呢？”

    我想着箫庭说的那些话儿，心中就阵阵绝望，只觉得生下这个孩子，也没有什么意义。我更不能确定，他若来到这个世上，我会不会成为一个好母亲，好好的爱着他。其实如今我非但缺乏对他的爱意，对这个孩子更有些怨恨。

    他带给我的本来就是难受和屈辱，而如今我又很恨箫庭，自然很恨这个孩子。

    “孩子都已经有六个月了，此时自然不能拿掉，否则母子危险。花间，毕竟是亲生骨肉，你怎么会对他没感情，等你的气消了，自然会想要这个孩子。”

    “我才不会，我不要箫庭了，也不要这个孩子。”我心中难受，几乎又想流泪了，我也不知道为箫庭流了多少泪。如今想要离开他，却还是有一个无法逃避的包袱和麻烦，他会永远将我和箫庭扯在一起，惹得我不能安生，更将我的人生变成不能摆拖的噩梦。

    “凤乐，你为什么要骗着我，不将一切告诉我？要是我早知道了，我不会留下这个孩子！”我望着凤乐，心中的愤怒终于有了一个发泄的口子。

    “花间，我只是——”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担心我，害怕我受不了打击，毕竟那时候我显得那么脆弱，好像轻轻一碰，就会脆掉。凤乐没有辩解这些，只说：“是我太过于自以为是，认为这样对你比较好。”

    恐怕谁看到，都认为我在无理取闹吧，我有些激动说：“你当然是自以为是，别以为你抢先说自己自以为是，你就不是自以为是——”

    凤乐按我的肩膀：“罢了，事到如今，花间，你好好休息。”

    我从他的怀中挣开，说道：“我不会留下这个孩子，就算会死，也不会留下这个孩子。”这段日子，我老是寻死觅活，这次说的，却是真的，我用力将肚子向柜子角一撞，接着一阵剧痛，整个人好像要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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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六十二

    六十二

    那热热的血顺着我的腿下，疼，是从来没有过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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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腹中的孩子已经与我血肉相连，再也不分，我要拿掉这个孩子，亦的赔上自己性命。可我不在乎，一定要这么做，也没有考虑所要付出的代价。

    这是箫庭留给我的东西，从前我有多爱他，多想保存这件东西，现在多恨箫庭，就有多想放弃这个孩子。我感觉自己被抱在床上，身体稍微动一动，就感觉一阵剧痛，汗水不断落下。

    我想不到会这么疼，如今的我，正在地狱之中，生不如死，眼泪更被疼得哗啦啦的直流。

    这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奇异痛楚，这种绝望到快要窒息的心情，我忍不住呻吟一声，大声道：“凤乐，凤乐，你快些杀了我，我好想死掉。”狠狠一咬嘴唇，舌头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可因为身上的痛太过于强烈我，我竟然不觉得疼。

    喘了几口气，我又摇头：“凤乐，我不要死，你救救我啊，救救我啊！”

    朦胧之中，我听到凤乐的声音：“花间，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叶子，你快去请大夫！”

    “这哪里来得及啊，凤乐，你看看她，是不是动了胎气，快要生了？”

    “叶子，你会医术，快些帮她接生。”凤乐果断吩咐。

    “我虽然会医术，可却没有帮女人接生过孩子。凤乐，我看还是你来，你替母马接生小崽子，不是很在行吗？”

    “那是畜生，这却是人。花间身体那么弱，稍微不小心，就会死了。”

    两个人不知所措，争论不休，我听到耳里，疼得越发厉害了，忍不住呻吟呼疼。这两个人笨手笨脚的，只能硬着头皮，帮我接生孩子。我一点信心也没有，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这两个人弄死，可不知怎么了，虽然被箫庭弄得心灰意冷，我却亦点不想死，我还是没办法认输。

    平妈被吵了起来，她虽然不是产婆，毕竟有生孩子经验，可以在一边打下手……水烧了起来，帕子抹起了涌出的鲜血。我的双腿被分开，然后被三个人参观，虽然疼得要死，可还是觉得屈辱极了。

    腿间感觉有什么东西挤了出来，耳边听着平妈说：“二姑娘，你用些力。”

    可那生不如死的疼痛折磨着我，早就超过我忍受的极限，我眼前昏昏的，竟然昏迷过去。

    蓦然我额上一凉，看见凤乐拿着一杯茶，站在我的床边。看来是他喷了我一口冷水，我激灵醒了过来，啊了一声，那铺天盖地的疼痛又如潮水一般涌来。

    忍着那死不如死的疼，我身体一用力，感觉那东西终于滑出我的身体，整个人好像虚拖一般，这时才感觉汗水将床单都打湿了。我那身体骨瘦如柴，竟然能生下孩子，实在是万分庆幸了。

    叶子洗干净手，为我取出胎盘，而凤乐将剑在火上烤，消毒之后，给孩子割断脐带。

    听不到孩子哭声，我心里一惊，只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心里不由得浮起了绝望。

    这是我听到小孩哇哇的哭声，声音不大，像是小猫崽子一样，可毕竟还是哭了

    叶子乐滋滋的说：“你看没什么事吧，我一掐他的脚心，这小子就哭了。”

    凤乐不免埋怨：“你动作轻些。”

    我心里想原来自己生的是个男孩，那股子担心过来，我不免告诉自己，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那个小孩不过是个野种，根本就不应该出现。

    血止住了，身体被清理干净，床单被褥也换过了。可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情，我整个人还是昏昏沉沉的，难受极了。那个孩子躺在襁褓里，凤乐将他放在我的枕头边，笑眯眯的说：“花间，你看看，这是你的孩子，可漂亮了。”

    我费力侧侧脑袋，看了一眼，凤乐真是睁眼睛说胡话，这个孩子哪里漂亮了？不过才六个月，就生了下来，身体小小的，看上去好畸形。那身体畸形也还罢了，皮肤是红红的，颜色让我感觉恶心，我以前看过的小孩子，都有白白的皮肤，哪里会那么难看？何况那皮肤不止是红红的颜色，还皱巴巴的，像猴子一样，哪里有人的孩子，会长成这个样子呢？

    我心里一酸，更是厌恶那个粉红色的肉团，他怎么这么难看？而凤乐竟然夸他漂亮，真是睁眼说瞎话。

    “好丑！这小孩子是怪物吧！”

    “花间，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看过的小孩，都不是这个样子。”

    “哈！这你就不知道了，这是你第一个孩子，也是难怪。这所有的孩子，小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模样不漂亮。等过一阵子，那皮肤长开了，变得白白嫩嫩，样子不知道有多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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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乐虽然这么说，可我看那肉团一眼，还是觉得讨厌极了。我闭着眼睛说：“我想要休息，你将孩子抱走吧。”

    “也对，你身体还虚弱，自然没办法照顾他。”

    “我是讨厌他，根本就不想要他。”

    “花间，你是才生下孩子，有些糊涂吧。这个孩子，我却是很喜欢的。”

    凤乐将那孩子抱起来，带他出去，又关上门。

    叶子在外面说：“凤乐，让我看看这个小宝贝。”他打趣凤乐：“你这么宝贝，难道你是这孩子父亲？”

    “休要说笑了，当他的干爹，又有何不可？我这把剑，向来只在杀人时候用过，还不曾用来割孩子的脐带。”

    我脑子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侧，就睡过去了。

    那睡梦当中，我仿佛听到小孩子的哭声，然后那如猴子一样的肉团爬到我的脚边，唤我阿娘。我竟然受惊醒了过来，当真是一场噩梦。

    如今我已是一个孩子的娘了，我从来没有准备好，又不免想起箫庭。我从前所有的一切，都奉献给他了，如今想要离开他，摆拖他，却多了这个孩子，我不免将剩下的岁月全给这个孩子。

    只这么想一想，我就不寒而栗，于是更加讨厌这个孩子。

    好在我产后虚弱，需要好好休养，又没有奶水喂养他，这孩子都是别人在打理，我不用理会。眼不见为净，我倒也乐得清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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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六十三

    六十三

    由于我是早产，准备的并不充分，婴儿的生活物品一应皆无。

    凤乐给他买了婴儿用的小床，还有小衣服小玩具，他将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拿给我看，向我说起，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我根本就不想要那孩子，甚至看也不想看他一眼。从他出生到现在，我只有最开始扫过他一眼，之后就一直躺在房中，也不想去看看他。

    凤乐摇着拨浪鼓说：“这些东西，都是我和叶子去买的。两个大男人，又懂什么？何况我与他一道买东西，别人看见，也觉得奇怪。花间，你到底是女儿家，心思细腻，等你身体好了，可以自己去买。”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我有多讨厌这个孩子，我和凤乐说起过，自己根本不想看到那个孩子。可凤乐就认为我说的是孩子话，不用当真。天知道我说的是真心实意。

    那孩子还没有名儿，凤乐就叫他小宝，他要我给小宝取个正式一点的名，我却提不起兴致。

    凤乐拿出一块花花绿绿的料子，说道：“这是婴儿衣服裁剪好的料子，花间，等你身体好了，可以给小宝做衣服。虽然有现成的衣服卖，不过还是自己做有意思对不对？你毕竟是他的亲生母亲。”

    “我不会做！”我硬邦邦的拒绝。

    可风乐只是笑笑，没当真，将那布料放一边，没有拿走。

    生下了小宝，父亲有来探望我，带了许多补品，我不想让他担心，自然打起精神。他看我精神还好，那忧郁的眉宇间终于有了一分欣慰。

    对于小宝，父亲显得不是很喜欢，他问我对孩子的想法，我只淡淡跟他说这孩子我一点也不想留在身边。

    我态度骤然转变，父亲先是微微惊讶，然后感到我已然知道真相，也没多言，只是摇了摇头。我心里苦涩一片，要是早听父亲的话，也不知道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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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我身体好一点，能够下床行走了，那已经是两个月后的事情。

    叶子在院子里弄小宝，他旁边放一个青色的酒葫芦，自己喝了一口，再用手指沾上一点酒，喂到了小宝的口里，真是不知轻重。我看在眼里，忍不住摇摇头。

    他看见我，咯咯的笑，说道：“当娘的来了，花间，你来看看小宝吧！”叶子不由分说，将那孩子塞在我的手里，让我哭笑不得。

    将那孩子抱怀里，我还是有点好奇的，想要仔细看看他。

    小宝的皮肤白白的，已经不是刚出生时候那红红的皱巴巴样子了，凤乐倒也没有骗我，我生下来的果然不是个怪物。

    我身体虚弱，没有奶水，没有喂小宝一口奶，他是喝牛奶和羊奶长大，倒也没有显得很虚弱，身体甚至显得很健康。

    用挑剔的目光看着小宝，他还小，可是那白白的皮肤里透出红晕，眼睛黑黑的，亮亮的，显得可爱极了。若是长大，一定会是个美男子吧，就像箫庭那样。我觉得他一点也不像我，这只是箫庭的儿子罢了。

    小宝被调教得很好，会抓我的手指头，啊啊的，虽然还不会说话，却咯咯的笑。我没有抱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