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渐渐地变得有些痛苦,声音渐渐有些夹杂不清,但也能听懂:“我曾以为,男儿争了天下就能不朽;我曾觉得,跟兄弟并肩作战,就是一种快乐。我带着我的亲兄弟和一柄刀离开了家乡,以为是去追寻了什么。可到手时才发觉,一切都是梦而已,我已不知道我是谁,兄弟离开了,记忆渐渐消失了,我便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证明我就是我。这一切,就如黑暗中的那点光,可以望见却难以触及,一旦触及,‘無’就是‘有’了。”
少年好像有点明白,但又很模糊。老人总是不肯直接说明,一定要用艰深晦涩、闻所未闻的话去描述,结果便只能意会了。有一点是可以看出来的,那就是老人为曾经的作为深深地懊悔着,正是这份挥之不去的懊悔,使老人渐渐失去了自我,只能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向着仅有的一点光明挣扎着。
少年实在无法想象,在那种压得人透不过气、满是绝望的黑暗中对着仅存的那点血腥的记忆,老人是如何度过的这些岁月?想必不会很幸福吧,所以,为什么不趁此良机重新回到光明的天地中?
“老人家,跟我走吧”少年说着,伸出手想要搀扶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假使他没在这里这许多年,怕已是四世同堂了吧。
老人摇着头避开了,身影渐渐模糊起来,那苍老的声音却依然清晰:“娃娃,你的好意老夫心领了,但老夫不能离开”老人说着抱起依然熟睡的银狐,递到少年面前,继续道:“一只找寻伙伴的银狐,或许是天底下绝无仅有的一只,你带它走吧。”
此时,少年才注意到,老人怀中的银狐身形并不大,睡着的样子像极了慵懒的小猫。可是,为什么要自己带它走呢?少年还未问出口,老人就说话了:“有些事,很难解释清楚,老夫留下自是有我的道理。而你曾接纳了银狐的心,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带它离开,你责无旁贷!”
留下不容置疑的话,将银狐放在少年的怀中,老人便消失不见了。少年知道老人一定就在附近,是以大声问道:“老人家,下次见面当如何称呼您?”
“还想来找老夫么,你这娃娃果然有点意思,你叫什么?”
“我叫万俟天隐。”
“万俟部的么,哈哈哈哈哈,看来老夫当真与你有缘啊。若你真想知道,等那只狐狸醒了自己问就是了。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了,老夫一时半刻还真的很难适应这片光明,看来以后不会过得很无趣了,哈哈哈哈哈哈……”声音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了。
少年知道,老人离开了。来得突兀,去得突然,真是个性格古怪的老人家,只能祝他此后一切安好了。少年抱着很轻很轻的银狐,一步一步地走进了光明,走向了‘有’的出口。当离开‘有’的一刹那,一切都消失了。
但少年的心却不断翻腾着,此时此刻,银狐的记忆、老人失落的记忆以及许许多多难以分辨的记忆纷纷如奔腾的江水一般,融进了少年的心海。一幕幕庞杂、琐屑、细腻不断地在少年眼前闪现,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越来越淡,消失不见,少年直觉自己的身体愈来愈僵,眼皮愈来愈沉重,困意倦意不断地喷涌上来。在这个如梦似幻的地方,跟银狐一起,少年睡去了。
再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少年安稳地躺在舒适的床上。这里,是哪里?我明明应该掉入冷水江了,还是心头被黑虎一刀刺穿,为何,为何却还好好地活着?许是那个老人把我送回来了吧,那只银狐哪里去了?少年觉得头有些晕晕的,身体依然沉重的动惮不得。
于是,就这样,在这个阳光宜人,风轻云淡的日子,少年再一次沉沉地睡去了,继续梦中的旅途,正是:
袅袅兮秋风,少年人在休。
唯有冷江水,不语自东流。
当少年再度醒来时,一定会发现,很多事、很多人都变了,就连少年自己也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当少年再度醒来时,一定会知道,这些变化于他本是顺理成章之事,只不知他能否承受起为了变化而付出的代价;当少年再度醒来时,一定会明白,属于他的命运,属于他的时代,属于他的历史,都已悄然踏上了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