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东南叛乱朝廷彻底奠定胜局之后,京师里的各个衙门便热火朝天的地忙活起来。一连十来天,几乎每一天都是朝会,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午时。而在开始的诸项议事都安排完毕之后,如何处置诸王、以及兵部、五军都督府和吏部关于水患和叛乱之际,诸多官吏的赏罚折子也终于开始进入了议程。
越王、淮王和滇王相继被押送入京,连同合家亲眷一起,都被关押在宗人府内,等候皇帝的发落。起兵叛乱,搅动得举国不安、东南动荡,若论起律例,本是不赦之罪。然而限于诸王的身份,这件事究竟该如何处理,就显得有些尴尬和微妙了。往大了说,这固然是国家和叛臣之间的纷争。但另一方面,这却又是皇帝和同姓诸王之间的家事纠纷。封建王朝,任何牵涉到帝皇家事的案件,身为大臣,都绝对不可轻易掺合。一个不慎,就可能把自己卷了进去。历朝历代故事,朝堂上这些人都耳熟能详,没有哪个是傻子,想在这个时候当出头鸟插手进去的。打狗要看主人,即便满朝文武都知道,若是按照建律,吴王、淮王必然是死罪难逃,但实际处理起来,这件事却还要看启元帝的意思。
皇帝的意思,却不仅仅是启元帝自己的意思,还包括站在他身后的,所有张姓人的意思。皇家事务,皇上自然有发言权,但也要考虑整个宗族的意见,毕竟,皇上也不是石头缝蹦出来的,背后也有需要依靠的亲族。而太后,就是这群人的掌舵人,是他们的指向标。宗族事务,皇帝要在自己的意见和宗族群体的意见之间,反复权衡,之后才能形成最终的意旨。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历史上皇家事件牵涉人,除非事情做得极为出格,或者遇到了性格十分强硬的皇帝,否则,大部分人都会被保全下来,或者被幽禁,或者被圈养,极少有死于非命的情况。而他们的后代,则照旧会食朝廷俸禄,只是待遇或有调整罢了。比起那些获罪被杀的大臣们,结果往往有天壤之别。
但是朝臣们也知道,吴王和淮王等人的叛乱,的确有些出格,但即便启元帝心里真的想杀淮王,甚至也想杀越王、滇王……现在也没有机会了。同为皇家血脉,同为张姓宗族的至亲,哪怕启元帝气血攻心,想杀,那也只能在战场上,找别的理由来让他们死。死,要死得有章法。而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所有同姓宗族的亲人们眼前,做出屠戮亲族的事情。哪怕这个人真的该死,杀了他,也会让皇帝在亲族们中间,失去那一份温情,失去那一份赖以倚靠的根基。
归根到底,启元帝并不是性格刚硬冷酷之人,面对周围诸多大姓宗族,高门大族,他需要自己身后的这一份根基,需要有人不遗余力地扶持,那么,在类似的事情上,就需要他做出一定程度的让步,哪怕他是皇帝,也一样要退。
眼下最大的叛乱首领——吴王张秀引火自尽以谢天下了,而淮王以降的诸王主动请降,被活生生地押解到了京师,明里看是要受审定罪,实际上也是张姓皇族对他们变相地保护起来了。宗人府内,除了宗正族官,别人谁进得去?
诸王不能定罪,难免不能堵塞天下人悠悠之口,那么肯定就需要有人出来顶缸。吴王张秀既然死了,最大的顶缸者自然非他莫属,如此叛乱,一人哪能成事,从者之中,也需要找些人来殉葬。满朝文武,甚至包括启元帝在内,一腔怒火顿时找到了发泄口一般,所有人的动作出奇地一致,目光都盯上了那些在战时倒下叛军,和战争前后与吴王淮王等人眉来眼去暗送秋波的那些官吏和将领。
很多人一下子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上。
汉南布政使郑慈,便是其中最先被揪出来的一个。弹劾郑慈的奏折仿佛忽然之间,便从地下冒出来似的,堆满了通政司的案台。上任之初与汉南官吏私下勾连、不理民政;疏于管理、对下属放任;对于汉南形势没有正确的认识,导致吴王的势力趁虚而入,造成汉南政局腐烂瘫痪;河道整饬不力,水患应对不及时,导致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田地尽毁;战时借机搜刮民资、钱粮,荼毒百姓……
一时间,似是而非的证据,各种各样的大帽子,都扣在了郑慈的脑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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