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念奴拊掌而笑,道:“本正要劳苦时迁,三阮来,梁山泊便在案上。我且问你,倘若张叔夜欲遣人往山寨里与王伦私通,何处可上山?”
阮小二道:“自是水路——大娘子且安心便是,周遭渔汉向导,俱是自家弟兄,生就只为义气不怕死的骨头,休说张叔夜许他千金封侯,便是给个皇帝,那也不做。那厮们若要遣人上山,必然往周遭取渔船向导,只消入得水去,自寻俺三个来。”
崔念奴大喜,使他三人,往渔汉们平日里聚集地处等候,撒出探马斥候四面探听讯息,果然夜半时候,阮小二来报,道是张叔夜遣使,取本地渔汉作了向导要往山寨里去。
崔念奴一面教三阮引船在水里惊扰官使使他只好回身,只等上山探听的时迁回报。
天色方明时候,时迁归来,报道:“梁山泊四个头领,杜迁宋万本不管事,也无三分本领,都在王伦掌握之下。林教头自上山后,颇不如意,后头林娘子上山,使女锦儿本是个跳脱性子,整日里四处走动,教山上贼们动了心思,好悬与林教头火并起来,王伦那厮,为免林教头做大,后头又去了花和尚鲁智深,一时奈何他两个不得,只好教两人往后山里去值守,俺夜半时候潜入去看,那鲁智深是个知恩图报的,又十分看不得王伦行径,唆使林教头开关引我等上山,林教头犹豫不决,十分为难。”
又说:“王伦那厮,深居水寨当中,这几日绝不轻动,偏又贪财得紧,竟敢教人往山下劫取官军粮秣辎重,所获颇众,今日方劫了一批,听林教头口吻,明日当是杜迁引人下山,便在当路上。”
崔念奴冷笑道:“合该这厮走运——且吩咐阮二哥,教他使那向导兄弟,明日清晨时分载官使自后山上山寨里去。”又取来骁勇果敢弟兄三五人,教他等各怀利刃,又贴身藏了一封修书,扮作官军模样,便在山下要道里埋伏,教以如此这般。
这一时计较妥当,后头转出琼英来,说道:“三阮弟兄所拿四将,关胜李应倒是安稳,那董平几番要挣脱,祝彪却要一心求死。”
崔念奴漠然道:“倘若果然要求死,杀了便是。那青面兽杨志,情势好歹?”
琼英笑道:“这一个,倒也颇累自家兄弟,听闻便在梁山下,决口不提要与江州蔡九处说明生辰纲失却一事,与看守弟兄,竟也分说些武艺,看似十分相得。只是他尚不知那生辰纲便在我处,念起黄泥岗上事情,咬牙切齿只恨那一伙贩枣子的客人。我与那几家弟兄交代过,且过些日子,便可将大郎说出那番变故说予他知。”
转而又十分不解:“大郎怎知今岁生辰纲,必然要教东溪村那一伙劫取?”
崔念奴自也不知,两人相对问答半晌,终尔不能得解。
又一日无话,待天黑时候,三阮归来,报说扮作官军那三五个弟兄,已教下山劫取粮秣辎重的杜迁取上山去。另有向导渔汉使人来报,说是官使自后山上,果然见了林教头与鲁智深,鲁智深勃然大怒,林教头默然无语。
崔念奴笑道:“大事可成,又须劳动时迁往林教头处走一遭——那官使,与王伦商议着甚么?”
阮小二道:“那一位弟兄,是个精细人,不曾入内去见王伦,却说那官使颇为自得,许他事成之后许多恩赏。”
崔念奴嘿然冷笑:“本要留他一命,叵料自断前途——教花荣邓飞二人各引三十人,调小船四只停用。”又教琼英如此这般以备不测,取了时迁来,将赵楚留来一封书信,教他夤夜送往林教头手中。
那书信里说的明白,十分言辞恳切,只说如今迫不得已,倘若林教头能看江湖同道面上,说动王伦暂且接纳众家弟兄落脚,官军退后自去。并有个说头,道是赵楚自知王伦不能容自家上山,已早先往别处避身去也。
天明时,时迁归来,问之,果然见了林教头,当时鲁智深在一侧问道:“既有兄弟这般身手,秘使潜入山寨里刺杀王伦易如反掌,如何不肯轻动,要行此不智之举?”
时迁当时答道:“虽王伦那厮,非是同道中人,毕竟也是江湖里的,更是梁山之主,如何能行此亲者痛仇者快之事?只盼教头施以援手,千余弟兄,就此感激不尽。”
林教头并不十分应允,却也不曾拒绝。
翌日午时,轻舟载一行三十余人往水泊里来,过蓼儿洼,又入芦苇荡里,行不片刻时候,水气中金沙滩遥遥在望,半山腰上断金亭也清楚在眼。
前头自有王伦军士拦路,问明情势,喝道:“且容通报!”
不片刻,白衣一袭,施施然自关头现身来,果然不肯接纳,推说水泊狭小,愿赠以金银,那关门却不肯开了。
陡然间,邓飞指定王伦身侧几人大声喝道:“那三五个,岂非张叔夜军里将校?寨主不行江湖义气倒也罢了,如何竟与朝廷勾结,莫非欲自绝于江湖中也?”
王伦心中懊悔,这三五个汉子,本是昨日杜迁下山劫粮时候带回,手持张叔夜书信,道是自知山寨里人心不齐,愿以那五十余车粮草,以安王伦众人的心。
王伦也是颇有才学的士人,看那书信,竟与前番到来官使手持的不见差池,他哪里知晓,崔念奴在京师里时,才学并不在赵元奴李师师之下,最使人称道的,便是她一手小字,世间名人,俱能描摹十之八九的相像,便是天子赵佶一手书写,她也可以假乱真。
当时信以为真,好酒好菜留在身边供应,如今只听反贼来投,便要跟随上关头来见。至此,王伦知晓这三五人心思,暗道:“张叔夜忒地可恼,我既有报效朝廷的心,怎教这等腌臜汉子来坏名声?”
索性撕破了面皮,戟指喝道:“把你一伙反贼,我既生弃暗投明的心,引山寨弟兄寻个好下落,怎生不好?今日且看江湖同道面上,你等快些离去,倘若教我心头火起,引军杀下,就此拿了,岂不最好请功?”
花荣大怒,掣弓一箭,将那纶巾射落下来,厉声喝道:“果然白衣黑心,好个不知廉耻的王伦。来,我便在此,只管来拿,你敢出关,定然这一箭,绝不留情!”
慌得个王伦慌忙要走,那三五个汉子哪里肯教,一面扯住道:“寨主既要为朝廷出力,如今正是斩草除根时机,莫非仍有做贼的心?”
王伦面色赤阴不定,早些时候,后山林教头那大虫来寻,便要他接纳山下千余好汉,王伦愈发恼怒,再不与林教头面子人情上推脱,一番斥责怒骂,将林教头赶往后山来,又教宋万引人看管。如今一不做二不休,放着这三五人在此,倘若出手擒拿关下那一泼反贼,岂非大功一件?只是这反贼悍勇,如何是好?
有人献计道:“他都在渔船上,何不以乱箭攒射?只要箭头沾染油渍点了火,不愁不能一举成擒!”
王伦大喜,暗暗喝令喽啰上下制取火箭来,自关头探出半个颜面,诱使不教关下离开。
哪里想,陡然间,后山里一声喊,迎头杀下一条赤条条花和尚,手持禅杖将看管喽啰一面打杀,可怜宋万,哪里敢拦?那花和尚尚未杀上关来,又跳出林教头,一手持蛇矛,一手持钢刀,大步如风席卷而来,喽啰们哪个不知林教头大名?谁敢阻拦?
教他劈面一掌,掀翻了慌忙闪避的王伦,那王伦破口大骂:“忘恩负义的畜生,要教江湖里不齿耶?”
林教头将那蛇矛迫住王伦心腹十来个喽啰,横刀胸前,厉声叫道:“且都看了,俺林冲,绝非为图寨主一位的小人,王伦这厮,心胸偏狭,置江湖义气不理,与朝廷勾结要图好汉,俺今日杀他,自以后厚葬,报他当时收留恩情!”
关下崔念奴使个眼色,花荣收了弓箭连忙叫道:“教头且慢,莫坏寨主性命,教江湖里小人生坏教头名声!”
林教头嘿然冷笑,一刀下去,枭了王伦手机,血淋淋提起往关下一丢,喝道:“敢有不从者,以此贼为例!”
鲁智深将那三五个汉子瞪住,骂道:“洒家平生最恨,便是这些泼才小人,天下的人心,都是他等坏了!”
当时要打,那几人一声大叫,自关头飞身扑下落入水泊里去,片刻不见了踪影。
那关内喽啰,眼望执刀挺立林教头,眼见杜迁宋万也匍匐尘埃里不敢直视,谁敢再有二心?一起叫道:“愿听教头号令,奉教头为大。”
林教头早知人心冷暖,哪里将这话放在心头?踢翻了挡路几个,喝令打开关门来,关头上叫道:“俺自忖并无大能,此番杀死王伦这贼,只因胸中一口恶气,并不为寨主之位!你等若要依俺,当知世间有两人,俺家破人亡,高俅那厮步步紧逼,往日友朋,转眼成仇,天下之大,只这两位,一个千万里风餐露宿护卫左右,一个素昧平生,只因承诺,将俺家小周全送来团聚,因此得罪朝廷。有这两人放着便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将寨主之位拱手他人?”
鲁智深避开,喝道:“洒家只是个客人,孤身走天下,叵耐理会那许多,休拿鸟事捉弄洒家,好不教不得快活!”
林教头便令喽啰收敛王伦尸身,教以针线缝合葬在后山,自往山下来,高声叫道:“赵大郎人间英雄好汉,何不来山寨担当大事?寨中人等,俱无不服!”
这正是:
怒龙张目,华草初生。
又道:
一朝虎归山,他日啸中原。
毕竟怎生图得大事,梁山聚义,五国鏖兵,要看下卷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