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皓首穷经反自痴,渡厄无策计无施;山野本有降龙木,巨野太守知不知?
但说张叔夜遣人往梁山泊里来,心恨石宝那泼军而奈何不得,只好独坐中军帐里,一面寻思计策,有老将宗泽,在偏寨中扎军,也是发作不得,来寻张叔夜问计。
张叔夜叹道:“贼军里,孙安善镇,花荣善应,三阮善水,其余众人善战,唯独一个石宝,最是善袭,他虽只引三五百人来,奈何黑夜里,我军着实大举动不得。更不知那贼酋如今虎视在何处,倘若动乱,必为杀入,前番数把大火,兼其凶狠,为我军将士忌惮,若为之破寨,必然不能保。此所以虽遣小军尽为所破依旧多遣者,所为此也。”
宗泽十分不解,见左近无人,乃问曰:“江南方腊谋逆,嵇仲不见许多惊乱。燕云与虎谋皮,嵇仲亦不见惊乱。而赵某区区大将数员,人马不过两千余,何必如此穷追不舍,杀之方后快焉?外人都道张嵇仲心恨一世英名为之所败,因此不忿,老夫却知,此定非嵇仲心思,如今四下里无人,歇息不得,只好请教。”
张叔夜默然半晌,缓缓叹道:“江南方腊,一流氓耳,不知兵法精要,不知民心吉凶漆园小人而已,如今所图,只为一时之快,眼热旁人富贵而已。这般人,休看他势如破竹能取江南,一则朱勔败坏民心,朝廷不能得,二则江南富庶,好事之徒如云,因此成事。如今看他,童贯虽也有许多手段,与西贼作战,他倒是个好手,江南不比塞北,且看他依样只索画图,教将士衔营而战,此竟也能与数十万人马方腊相持,可见此贼,实不足为虑。塞北胡虏,一味凶狠蛮横,地光人微,边关只消把紧,不使长驱而入,百十年后,譬如如今契丹,尽为我汉人文明化解。此蛮夷之国,哪里能知汉家文明?心所向往,故学之,不得,实画虎不成反类犬,雍容腐败,侵蚀其内脏,如今眼见契丹病入膏肓,可知无论契丹女真,皆不复乱华之鲜卑诸类。以边关而能抵挡者,非大患也。因此,此二者,皆为小癣,不能动摇朝廷根基。”
又问:“比之赵某如何?”
张叔夜叹道:“只看赵某,本身本领,万众难寻。你且看他自西军归来,京师里竟啸聚那许多莽汉,以小财驱使为走狗,莫大名望,非凭空得来。此般数年忍耐,其心可诛。又如今,此人极善用兵,此非最难,最难的,乃是用人。花荣,不过巡检司小吏,如石宝,亡命之徒,他却使之如手臂,破我大军如谈笑,如此人者,心胸宽阔,心智坚韧,心思深沉,诚然人杰也。此般人物,譬如汉末刘玄德,一日风云起,其身便为龙,本是汉家儿郎,远非蛮夷可比,如若一朝得势,明日之域中,是谁家天下,尚未可知也!善兵,知人,又非如今人主,此辈不可不除,假以时日,定成大事!”
宗泽深为佩服,又问:“所成几何,敢请教?”
张叔夜道:“若无时机,天下或不可取为他用,然自古草莽起事,譬如秦末陈胜吴广,譬如汉末黄巾,又譬如唐时黄巢,动荡天下,蛊惑群雄不臣之心,成诸侯尾大不掉,早晚毁天下,定然翻覆之中。况赵某其人,比刘玄德有过而无不及,陈胜吴广之流,更自比不得。此人甚知民心相背,你看他所过之处,不扰民,不敛财,比我朝廷,也有过之,如何不教人心惊?”
宗泽遽然而惊,脱口道:“岂非不可剿灭也?”
张叔夜默然,不能解答,半晌方道:“无非贼子而已,纵横山东,我不能逮之困之,如今区区郓城县里,定一网成擒。北方胡虏,陛下虽好大喜功,也不乏改过之心,定然一振乾坤,成就汉武唐宗之风。我等为人臣者,呕心沥血,一则成儒者兼济天下心愿,二则拱卫朝廷法度,唯一死而已。”
他这期盼的话,自家也不能信,宗泽心内叹息,两人对坐,半夜无语。
眼见天色大亮,官使归来,报道:“我二人,一个四下里走动,问询喽啰,不见有异常,只是原禁军教头林冲,似自后山出,闻知王伦欲举事,本当杀之,为王伦所败,遁入后山不得而出。”
张叔夜大笑,道:“此等贼人,不足为虑。王伦那厮如何回复?”
使者道:“林冲悍勇,王伦虽人多势众,不能灭他,反教林冲乱战里一刀,刺王伦几丧命,我等本要见他,那厮强撑,只说不碍事,始终不肯教近身,怕为我所杀。太守官职金银,一概为他所取,言道,愿为太守效死命,只要事成之后,休放走那豹子头便好!”
张叔夜又问见时细节,再问喽啰细节,一一答复,果然只是动乱,反贼并不见上山去。
而后正使将贴身处取一方书信来,递上回道:“临别时,王伦座下,他甚亲厚者有三五人,窜来一个,谓是王伦举事,反有掣肘,生怕激怒甚众,私修一封上书,教携于太守面前。”
张叔夜看时,好一手秀丽书写,传言白衣秀士王伦有进士之才,果然不假。
喝彩毕,张叔夜看那书时,上头写著弃暗投明的心,只说当年一时忿怒,为奸党使人替了功名,因此上山,数年来只反奸党,不曾反叛朝廷,一席洋洋洒洒,便是讨喜的话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