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赵顼喝道。
这是开玩笑,国家那么多事,皆需要郑朗,河湟交给王韶就好了,郑朗下去是本末倒置!不但赵顼喊不准,其他大臣一起劝说。王韶眼中闪过一丝狐疑,郑朗却徐徐说道:“陛下,这个国是陛下的国,是天下百姓的国,而非是某个士大夫的国。诸葛亮乃是千古贤相,然诸葛亮病去于五丈原,蜀国立崩,正是诸葛亮掌权太重,蜀国对诸葛亮倚赖太重之故也。臣非是皇祐时的中年大臣,乃是熙宁时的臣子,也老啦。陛下不可不防也。这次大旱就是一次很好的勘磨机会。”
就这一句话,让许多人感到动容。
“陛下,经营河湟,攻心为上,攻城为下,若攻城,王韶此行必胜也。然能攻下来,又如何能守住?必须要攻心。吐蕃又素贵种(贵种,指敬重地位很高的人),故臣亲自西上,此也亦诸葛亮平孟获之道也。不但要击败吐蕃,还要平安地经营。”
第二条理由更是无法拒绝。
若论贵种,王韶肯定不及郑朗了。
“陛下,如今国力渐渐强盛,许多祖宗遗留下来的问题,不能交给子孙去解决,收复幽云遥远,但收复西夏必须在计划当中。这些年,契丹一直不是很安份两国盟约,至于西夏,虽朝廷一直示之友好,可他们更是不安份,屡屡入侵边陲,若再软弱,子孙当中略有不肖之辈,西夏与契丹正好又出了英主,两相夹击,国家危矣。河湟问题不大,若经营西夏。必举国之大军。到时主帅不仅要精通军事。还要精通民族安抚之道。政治财政,胜则西方安宁,败则尤关到国家的命运。陛下,相信主帅人选非臣莫属。可臣也远离边事远矣。河湟权当臣来练习吧。”
非是自傲的话。
几十万大军交给武将肯定是不放心的,交给士大夫,有几个士大夫精通军事,经河湟一役。朝臣多将王韶划到武臣行列,与士大夫无关了。当然,史上王韶已经去世,于是交给高遵裕与李宪主持。一个是外戚,一个是太监,因此五路伐夏失败。实际史上的宋军,也是最强的西军,败是因为指挥无方罢了。就象河湟,木征率三万兵马与鬼章率三万兵马一样。
十年内,不伐西夏。一伐西夏,肯定是郑朗。不服都不行。一伐西夏,乃是四五十万兵士生命安全,谁敢担当!
三条理由说出来,大家一个个瞠目结舌。
实际不仅是这三条理由,还有很多。
首先就是董毡,刚到宋朝时,郑朗说吐蕃是好同志,要拉拢。包括史书对董毡的描述,虽犯了错,宋朝也有错在先,还是好同志,一度还出兵协助宋朝伐夏。
到了今天,不是这样想了。
宋朝与吐蕃是一笔烂账,不仅是宋朝有错,吐蕃也有错,各有各的打算,算不清的。
王韶用兵河湟,站在湟州利益上,董毡出兵也有理由。但说他对宋朝抱着多少善意,那是不可能的,否则不会娶西夏公主,又让鬼章用景思立的人头来扬威。后来又投靠了宋朝,一是王韶大军表现的战斗力,让他害怕。二是西夏,西夏一直未怎么出兵,既然将女儿出嫁,两国联盟了,吐蕃危急之时,当出兵相助,出兵了,第一次出兵意欲借宋朝与木征交战之时,得到熙州城。第二次屯兵龛谷未动,准备两败俱伤时用兵,还是意欲取熙河。第三次用兵刘沟堡,乃是掳掠,与救援无关。西夏的三次用兵,让董毡心寒。还有呢,又用兵了,将吐蕃的属部沙洲回鹘趁机拿下。董毡心中怎么去想?让宋朝得到河湟,说不定还能得以自保,至少还是一方霸主,若让西夏得到河湟,会有什么下场?两相选择,董毡不得不苟和于宋朝。
但实际董毡一直心怀怨怼,与西夏眉来眼去不算,甚至与后藏联系,加固自己的力量。包括所谓的出兵援助宋朝攻打西夏,也别当真。只不过这段历史为了国家的需要,与文成公主一样,被篡改了,让郑朗一度都产生了迷惑,以至郑朗一直认为宋朝不义。
实际不是,李世民一生两大失误,非是征高丽,一是将胡人散于边境,直接导致安史之乱爆发,边境始终战乱不休。二就是文成公主,文成公主是李道宗的女儿,不是李世民的女儿,到吐蕃受罪李世民不管的,可偏偏带去几万工匠,由是吐蕃迅速强大,入主青海,带来的后续影响,更是深远。
但就是董毡心怀不诡,只要不用兵与宋朝攻伐也是好的。
宋朝经营河州可以,湟州太遥远,朝廷得之未必有利,郑朗这种思想要不得的,不过身在宋朝,他在影响着宋朝人的思想,宋人的思想也影响着他。不但不得利,相反的,不得不驻扎大军,朝廷要分心去治理,这与他的精兵简政思想不符合。关健董毡还有那个养子,再者,景思立的人头,也让郑朗感到气愤。
因此,从战略上,郑朗要去河湟。
其次是为了王韶,想经营湟州,河州兵力太少,若让王韶掌兵太多,朝廷又要生事,自己下去,就是掌十万兵,任何人也不会罗嗦。谁敢说自己不是士大夫?
顶多乃是一个不正常的士大夫。
其次还是为了王韶。
王韶回来,郑朗很关心地问他身体状况,说没有情况,郑朗大悦。王韶生疽病,乃是到了河湟后,穿着沉重的盔甲与兵士在山林里钻来钻去导致的,王安石下台,他功劳又高,士大夫攻击,由是贬知鄂州洪州,与狄青一样,心情不好,疽病发作,洞见五脏,背上的肉都烂光了,每日痛得嚎叫。但自己下去,王韶功劳下降。让王韶藏在自己背后。便能很好的将王韶保护住。
时间一久。自己也得遭人忌妒,这个没有关系,有欠负,有西夏。自己再小心利用手中职权,做一些安排,朝廷离不开自己,再弹劾都没有用。当然。西夏灭了,自己还不下去干嘛呢,难道想自己后代成为张居正霍光的后代不成?不过西夏一灭,就是不收复幽云十六州,全国重心放在北方,各种新式武器陆续出现,不要说辽国了,就是女真崛起,宋朝也不会惧。况且自己在相位上,有人忌。离开相位,回家养老。急流勇通,谁来嚼舌头?那是找抽的。影响力还会存在。
但收复西夏,能离开王韶吗?至少西路主帅必须是王韶。
郑朗必须得下去。
然赵顼仍不同意,郑朗又说道:“陛下,这几年臣很累,就当让臣下去散散心,尽量年底将河湟大局平定下来,臣再回京。”
这句话得分两层意思来听,第一层下去不是经营河湟的,乃是散心之举,意思是稳操胜券。
其次那就不是如此了,从河州往上去,渐渐进入了青海高原,并且战争瞬间决定着千万人的生死,何来散心的说法。但与朝堂相比,成了散心,说明什么?
赵顼嘴角都有些苦涩了。
最后艰难地道:“若此,你就去吧,有什么条件,朕会尽量满足。”
“也没有什么条件,第一让王韶与李宪尽早下去,以免熙河糜烂。第二臣会请求陛下给臣五万将士,河州仅有两万余将士,征熙河足矣,征湟州,有可能不足,同时还给臣充足的武器物资。河湟便可早日平定。”
吴充道:“国家财政会很紧张。”
“冲卿,无妨,今年若没有边事,收入必然下降,臣估计有可能只有一亿六千万了。”
大家一起叹息,这是无奈的事,虽两税在国家收益中比例下降,用工代赈反而造就了商业繁荣,不过总体而言,因为这个大灾,各项收入必然严重下降。最后有多少收入,要看老天赏不赏脸了。若及时中止旱灾,损失还会小一点,若旱灾继续,收入会锐减。
旱情如何,只有郑朗心中清楚,又说道:“不过粮食储蓄量巨大,一半用来赈济,一半用来平价出售,后者实际能产生部分盈余,即便是旱灾继续,用此款项从南方再拨一些粮食过来,甚至可以诏书平安监,禁止酿酒,将粮食往中原调动,旱灾用粮便可缓解。支出的仅是部分用工物资损耗款项,因此除河湟费用外,支出不会上升,将余下的财政盈余拨于河湟足矣了。兵法云,一鼓作气,若不就这一股士气,让董毡与木征恢复元气,河湟死灰复燃,朝廷非得不到河湟,相反的,于西边又生一李继迁也。”
到了二月,旱情在加重。
各地粮价在疯涨,朝廷下诏,京城粮价每斗粟麦米皆涨了五文钱,京城乃是国家中心所在,不敢涨太多。北方其他地区,有的一斗涨了十文,有的一斗涨了十五文。
不是朝廷要赚这个灾粮钱,而是迫于需要。
去年时,朝廷疯储了大批粮食,灾害到来时,各地粮商迫于那个储粮数字,不敢涨太多价钱。随着旱灾加重,南方粮价渐渐应声上扬,然而朝廷还是这种平价粮在销售,于是商人一起囤积居奇,不出售了。
旱灾今年中止,那怕是能将明年夏收抢上来,朝廷不怕,但不是,旱灾会持续到明年,连秋收都受到严重影响。靠朝廷储粮,远远不足的,一旦储粮售完,马上粮食就会成为天价。适度地涨一点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