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丽:“你再说一遍?”
德隆:“我主是我爷爷!”
唐丽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这是激动得脑子昏过头了?”
德隆摇了摇头:“我很清醒。”
“那到底谁是谁的爷爷?”
“我怎么敢呢。”
唐丽明悟了过来,点点头,弯腰,从车载柜子里取出饮品,加了冰块后,喝了一大口。
德隆则默默地扭头看向窗外,忍不住伸手覆盖在车窗上,想要触摸一下这个世界,看看到底是否真实。
见他这个模样,唐丽说道:“你可以掐我。”
“不掐,舍不得。”
“没事,反正是在梦里。”
“梦里也舍不得。”
“明天就要死了,再不掐就没机会了。”
“呵呵呵……”
德隆忽然笑了。
“怎么,高兴傻了?”
“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想起了年轻那会儿刚认识你时,就想着,要是能娶到你,就算第二天就死也心甘情愿了。”
“呸,老东西。”
赶车的穆里嘴角露出微笑,他挺喜欢这种家庭氛围的,无论是茵默莱斯家还是古曼家,他都喜欢,因为他自己没有。
然而,最后的相聚温存时光,总是短暂的,哪怕穆里已经刻意控制了车速,可依旧得在规定集合时间前到达。
营地前,马车停下。
德隆先下了车,然后伸手接自己夫人下来。
两个老人就这么手牵着手,向营地走去。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也没什么可稀奇可害羞的,因为路上相似的成对很多。
其实夫妻都被征召中的,并不算太多,但一方被征召另一方选择陪同的,真是不少。
只要不是普通人,而是神官,就都得到了允许。
这或许是,以不近人情著称的秩序神教在规则上最软的一次。
营门外面,有大量的送行人员,以子女和部门下属居多,大部分都穿着秩序神袍。
送行的人恋恋不舍,被送的老人,则普遍表现得比较洒脱,还安慰着“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让别人看了笑话”。
大部分都红着眼,却没人失声痛哭,再伤感,也得强行憋回去。
很像是先前在古曼家最后晚餐上的情景,大型重现。
不能流泪,这是光荣的事;不能愤怒,这是为了信仰;不能埋怨,这是自己选择的道路。
身穿秩序神袍的每个人,心里都能想得通,不需要外人宽慰,可越是这样,那股情绪就越是积压在心底。
如果战场忽然出现在前方,那大家风风火火地迎上去也就是了,可偏偏,这真的是一台极有条理的生命绞肉机。
大家安静地排队,安静地取号,安静地自己走进机器闸口,安静地自我选择碾碎。
可人,终究是有温度的。
营地集合倒计时的钟声,开始响起,催促着外面的人,该进来的进来,该离开的离开。
不约而同的,最后的离别声,全都是对秩序的赞美。
“赞美伟大的秩序之神。”
“赞美秩序。”
所有的情感、不舍、牵绊,都浓缩在这一声祷告中了。
庄严肃穆的气息,将先前的一切杂糅氛围冲散。
当这些老人分别家人、下属,走入营地时,都不自觉地挺起了自己被岁月压弯了的后背,让自己更像是一个战士,虽然他们本就是。
坐在马车上的穆里,全程目睹。
他从口袋里掏出烟,点燃,深吸一口,吐出来时可能熏到了眼睛,略觉酸涩。
没有人声嘶力竭地哭喊“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为什么要分割我们的家庭”,也没有人喊“这不公平”“这不合理”,更没有人申诉“这是腐朽教会对人性个体的摧残与压迫”……
这世上,确实有很多人会喊,也善于喊。
只不过,会喊的人,也没有资格在此时出现在这里。
穆里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黑乌鸦,放飞。
在营门完全关闭前,乌鸦飞了进去。
“嗯?”
唐丽把乌鸦抓住。
德隆凑了过来,问道:“是我们的孙子还有话要对我们说么?”
“不是,是本达家的小伙子,请我帮忙带个话。”
“他为什么不自己亲自去?虽然他给我们孙子赶车,但他职位可是很高的。”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唐丽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自己的丈夫,随即,像是醒悟了什么,看着四周全是同年龄段的人,她后悔道,“真不该听你的话,办什么家宴,我们的卡伦,原本就已经很痛苦了。”
德隆先是疑惑,随即醒悟,然后拍了拍额头:“啊,对,我错了。”
号角声响起,要求营内各位归位,各自前去营队里报道,换取装备。
德隆张开双臂,拥抱了自己的妻子。
唐丽一改过往的强硬,让自己变得柔软,依靠在丈夫怀中,多吸了几口这熟悉的味道。
随即,二人分开,相视一笑,各自转身。
用不着祝福,用不着安慰,可能是因为已经提前知道了结局,所以大家都能做得较为坦然。
唐丽来到了盾牌营,验证了身份牌后,领取到了装备。
盔甲是必须要换上的,因为上面雕刻的统一阵法纹路,有助于将所有盾牌手的力量整合,同时,也方便后方阵法师进行阵法施加。
拿着盾牌,敲了敲,唐丽忽然想到,不出意外的话,等上了战场,自家老头子会在自己身上施加阵法,然后等着自己身体最终不堪重负、爆体而亡。
“还行,比我预想得还要浪漫许多。”
从作战班,到作战小组,再到作战小队、作战营,层层级级地铺陈整合,最后,在刚到后半夜时,开始排列有序地通过传送大门前往集合点。
一位脸上有疤痕的年迈女性盾牌手,和唐丽一个班组,二人并列前进。
“我叫利桑密尔。”
“唐丽。”
“给。”
女人给唐丽递来了一块裹满了维恩大酱的面包。
唐丽也没客气,接过来咬了一口,骂道:“我忍了大半辈子了,真是想不通维恩人为什么就喜欢吃这种东西。”
利桑密尔笑道:“你知道么,在征召开始时,我花费了很长时间去思考,我为什么要加入进来,虽然《秩序之光》和各种教义以及我自身神袍的颜色早就给了我足够十倍百倍的理由,可我依旧想要找寻出一个,适合自己的,能让自己更能理解的……动机。
我都八十五岁了,我男人早死了,我六十五岁就退休了,现在却还得过来穿盔甲举大盾,你能理解我的疑惑么?或者,你有么?”
唐丽又咬了一大口面包,用手背上的甲胄擦去了唇边残留的大酱:
“我觉得这里没人比我更清晰的了。”
“你对神,可真虔诚。”
“那是,神对我也没得说。哦,该死,神也讨厌维恩大酱。”
“想着想着,我终于想通了,我为此感到喜悦,诸神归来的背景下,我们不是为了未来,我们是为了保护现在。
保护这个世界,保护人类文明……
保护维恩大酱!”
唐丽轻举盾牌,新认识的老姐妹利桑密尔会意,也举起手中盾牌,二人在不影响队形的前提下,轻撞了一下。
“战斗吧,为了大酱。”
……
到达集合地点,这里还不是战场,从各个大区过来的老年人军团,需要在这里进行进一步的整编。
唐丽看见了莫比滕.本达。
身为大祭祀的护卫队长,他到了年纪,也申请征召,是指挥官。
唐丽走到莫比滕面前,说道:“嗨,你孙子穆里让我给你带句话。”
莫比滕微微皱眉,随即眉头舒展,甚至眼里流露出些许期待:“他说什么?”
“他说:‘老东西,赶紧死了清静。’”
“呵呵呵。”莫比滕笑了,点点头,“他说得对。”
原谅是不可能原谅的,他穆里这辈子就没想过再回本达家,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得知自己这位爷爷进入征召后,送上自己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