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没有科举考试的时候,书院是唯一能获得出身的地方,只要能当上大祭酒,哪怕只有一天,惠世扬死也能瞑目了,也不用担心将来逢年过节时的五牲孝敬了。
巩焴依旧在高谈阔论着,如何替邓名选拔人才,如何在潜移默化中让所有书院的学生也就是未来的朝廷官吏都倾向于大顺。袁宗第越听越是心中惶恐,一个可怕的猜测从心底里浮了出来,最后他忍不住问道:“尚书觉得保国公不是明宗室吗?”
“邓名不可能是明宗室,他要是的话,怎么会这样信任重用你们。”巩焴仿佛听到了天下最滑稽的事一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朱明的宗室,既没有这个度量也没有这个胆色,我觉得邓名肯定是皇上之后。”
“啊!”虽然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但袁宗第还是吃惊地叫出声来。
“太……”袁宗第本来想用“荒谬”或者“可笑”来形容巩焴的猜测,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环顾了李来亨、刘体纯、党守素和马腾云一圈,发现他们都神色不变,显然巩焴已经和他们通过气了,而且居然还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如果是闯王之后,他为什么不对我们明说?”袁宗第有很多疑问,一张口就把其中最大的不解之处说了出来。不过袁宗第知道刘体纯他们肯定也提出过同样的疑问,而从另外四个闯营将领的脸上看,他们都已经被巩焴说服了。
“制将军可曾听说过,鞑子那边谣传说邓名很熟悉紫禁城大内,好像还会几句满语。”巩焴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反问道。
“无稽之谈。”袁宗第不屑一顾地说道。对于类似的谣言,袁宗第从来都是付诸一笑,一点儿也没有往心里去过。邓名连鞑子皇帝都宰了,这得有多蠢才能相信他是出身满清高层啊。
“我看未必,”巩焴露出了微笑:“如果没有这样的传言,我还不敢确认邓名就是皇上之后。”
“此话怎讲?”袁宗第满脸的狐疑之色。
“熟悉鞑子的大内,预先知道鞑子的动静,在鞑子内部有熟人和情报来源,听说还能讲几句鞑子话,身怀稀有之物,对鞑子的心思揣摩得也相当不错,剃起头来也没有什么别扭……”巩焴掰着指头把有关邓名的传闻一个一个地数过来,有些还是袁宗第和李来亨提供的:“……对闯营十分照顾,不愿意吐露身份,骂起崇祯来不假辞色,而且还反复声称我大顺吊民伐罪、替天行道……”
几乎把邓名所有的令人不解之处都罗列了一遍后,巩焴突然提高了声音,大喝道:“制将军,你可还记得邓师傅?”
“邓师傅?”袁宗第脸上只剩下了迷惑,他还真不记得李自成特别器重过哪个姓邓的士人。
“邓师傅?”袁宗第又轻声念叨了一遍,突然,他的眼睛骤然睁大,不知道这是他今天第几次发出惊呼了,但这次确实最为响亮,猛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啊,难道是邓师傅!”
巩焴抿着嘴,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丝洞悉万物的得意之情,向着袁宗第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袁宗第感到骨骼好像一下子散了架,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了身体,让他不得不扶着桌子缓缓坐回椅子上。这样一来,那些看上去荒诞不经的谣言,也一下子全部合理了。没错,邓名当然应该非常了解北京,当然会和满清上层熟识,至于会讲几句满语也是再正常不过——袁宗第突然发现,这些本来被他认为是最可笑不过的谣言,现在都变得顺理成章,如果邓名没有这些关系才是真的不可思议。
“就是年纪……”袁宗第又是一声轻语。
“皇上在西安就纳了贵妃了,制将军遇到他时他十六岁,少年老成,看上去像二十岁也不是不可能。”巩焴再次做出了断言,他目光一转落在了李来亨身上:“那么他就是少主的小堂叔。这没什么,我们大顺不是有定武旧例吗?只是邓名他不知道罢了,生怕一吐露实情就是兄弟反目成仇。”
韩主定武,包括清廷在内很多人都认为这不过是文安之用来鼓舞人心的一个策略而已,只有极少数的夔东核心人员,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我没有异议,”李来亨当即表态:“如果真是我的小堂叔,我愿意遵守定武旧例,如有异心,天打雷劈。”
“好,接下来就要看他是不是皇上之后。这次的书院之争,也可以帮我们瞧得明白一些。如果邓名不是皇上之后,他肯定不会支持我们插手书院与那些拥护明廷的人唱对台戏吧?”
……
巩焴主持的闯营万县密谋瞒过了奉节的文安之,后者根本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四川。
而身处漩涡中心的邓名,更是对此事一无所知。这个时候他正和刚刚返回四川的李星汉、任堂等人在峨眉山,一边讨论着此次远征东南的过程,一边欣赏着峨眉的俊秀。
“峨眉天下秀,果然是名不虚传,可惜我的时间实在是太少了啊。下次再来吧,下次一定要挑个春暖花开的时候。”邓名不知道成都已经是暗流涌动,闯营众将和江南士人都蓄势待发:“我得马上赶回都府。这次的帝国议会上,估计大家会要我们再次出兵东南,援助山东、广东的义军了。”
四川的发展速度越来越快,为了保证新移入人口的就业,保证政府的收支平衡和各个阶层的利益,四川必须要不停地继续发动对外战争,保护和赢得商业利润,通过军费赔偿等手段从清军控制区获得资源和资金。
这种压力甚至给邓名、赵天霸、任堂、穆谭这样的高官以骑虎难下之感。刘晋戈、袁象、熊兰等人也都和邓名说过,他们不敢想象遇到严重挫折的后果。不过这些人也以年轻人特有的乐观来看待这个问题,赵天霸在四川高级官员的内部会议上声称:既然已经是骑虎难下,那就不要再想跳下虎背慢慢来、稳步走了,就骑在虎背上跑下去吧,直到赢得天下或是摔得粉身碎骨——这个发言引起了普遍的共鸣,刘晋戈、袁象、熊兰还有军方的高级军官人人喊好。
“这事毫无疑问。”任堂闻言想也不想地说道:“都府、叙州都尝到了甜头,食髓知味怎么肯罢手?不过这次他们事先大概会商量好如何分配战果。”
“红利按照投资的比例分配,我想不出比这更合理的分配模式了。”邓名甚至有种感觉,那就是川西集团对战争的态度就像是瘾君子对毒品的依赖一样,发作的间隔越来越短,而且也越来越难以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