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视姿态看人的金国第一权臣,眼下只能让人俯视他了——即便是上朝,他也不能久立,须坐定歇息。说不上十句话,就得喘咳一阵,整个病秧子。
就是这两个金国一、二号人物,竟一齐召见马扩。和颜悦色。抚今追昔,大打感情牌。旁敲侧击,询问天枢城与天诛军种种,当然。更不会放过天诛军主狄烈之事。
只不过。马扩是半道入伍之人。对狄烈与天诛军的过往种种,也不太清楚——就算清楚,那些该说。那些不该说,他也比谁都清楚。
会见结束之后,更是由太傅宗干,亲自礼送至新建成之天枢使臣驿馆,内中规制与等级,更胜当年……
马扩终于品尝到了胜利使者的滋味。是夜,他凭栏望月,自取短笛,鸣奏一曲,泪湿青衫。
近一月来种种,自马扩脑海中闪过,说实话,金国君臣对他这位使臣,还真是以大国之礼相待,没啥挑的。而如今接到的命令,却是挑起事端,以为战争籍口。这、这、由礼仪之邦,行强梁之事,这角色的转化之快,马扩还真不适应。
挑衅!挑衅!北伐固然是好,但用这样的手段,真的好吗?
马扩正纠结之际,耳畔突然听到萧仲恭笑道:“好了,子充最想见之人已至,国主答应你之事,已做到了。”
马扩茫然抬头:“什么……啊呀,臣下失礼!”
但见帐外立着两位穿着上京城少见的右衽圆领厚袍、头戴翅翎纱帽,一脸风霜之色,却掩盖不住儒雅仪态的宋人。这样的装束,唯有宋人而已。没错,这两位的确是地地道道的宋人,而且曾是所有宋人中的老大——太上道君赵佶、渊圣赵桓。
史上最悲催的一对父子皇帝。
马扩从坐位上起来,撩起长袍下摆,飞快迎上,深深一躬:“故臣马扩,叩见二圣。”
左前一人,正是赵佶,这位大宋官家已年届五旬,但多年保养得法,看上去不过四旬出头。赵佶在五国城也没受什么虐待,说他看得开也好,说他没心没肺也好,反正他与金人留下的五名嫔妃又欢乐的生下了两男三女——只不过,这几位一出世,再也不是什么皇子帝姬,而是金人的奴隶。
右后一人,正是赵桓。这位被不负责任的父皇,推出来挡兵灾的赵大郎,此时不过三十出头,但一脸愁苦之色,平白显老了好几岁。看上去不像赵佶的儿子,反倒似兄弟。
这父子皇帝,都曾先后重用过马扩,对他还是挺熟的。所谓他乡遇故交,早没了皇帝架子的赵氏父子,感概激动自不待言。父子二人同时各把一臂,扶起马扩,唏嘘掉泪。
赵桓性急,忍不住抢先问道:“马使君,可是九郎遣你前来?他、他要你如何与金主说项?”说到后面,嘴唇微颤,双眼充满期盼。
马扩看得一阵不忍,以垂首致礼避开那两道期盼的目光,道:“故臣乃是奉天枢之主狄君之命,出使金国。故臣曾于上月向金主提出拜见二圣的要求,且喜金主大度应允,方能得见二位官家。”
“天枢之主?狄君?此乃何人?”赵氏父子一阵茫然,他们被锁五国城,坐井观天,与外界绝缘,丝毫不知万里之外的信息。
马扩当下延请二帝入座,在二帝迫切的目光中,将靖康之变后,中原大地发生的种种剧变,一一道来。
父子二人听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一惊一乍。待听到天诛军连战连捷,金人势弱,俱是惊喜交集。更闻女儿(妹妹)们大婚,相顾欢喜落泪。
赵桓完全没想到,本以为早已玉殒香消的皇后,竟然活得好好的,更成为天枢之主,简直难以置信……如此说来,自己岂不是回朝有望?一想到这里,一颗心顿时砰砰乱跳,胸肺满胀,脸憋得通红,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赵佶以袖拭泪:“嬛嬛、圆珠、串珠能嫁得狄君这般英雄人物,也是她们的幸事与福份……唉!只可怜福金我儿,却无此等福份啊……”
赵佶一生女儿多达三十余人,但最喜欢的,就只有两个:容貌最美的福金与最乖巧可爱的嬛嬛。如今嬛嬛已得幸福,可福金却……岂不令他这位父皇感概潸然。
福金?赵福金?茂德帝姬?
马扩打了个激灵,他想起来了,当年军主交给完颜宗辅用以换设也马骨骸的名单上,第一个名字,就是茂德帝姬赵福金。只是在当时的情况下,纯属漫天要价,基本上是要不回来的。
而此前金国归还上千宗室女,所依据的,正是当年那份名单。除去被金国权臣霸占,或已身故及发卖边荒,难以寻找之人,其余多数都已归还,唯独却不见这位茂德帝姬。那么,她又是什么情况?
嗯,无论她是什么情况,或许,正是自己苦寻不着的战争籍口!
心念一定,马扩当即请二帝稍待,而这对父子正好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一连串惊人信息。
马扩旋即奔出小帐,来到国主大帐前,通报之后,被宣入帐内。
吴乞买未等马扩开腔,便笑道:“如何?朕说到做到,让使君见到了故朝的二位官家,这诚意可是十足了。”
马扩诚心诚意道了声谢,致礼道:“烦问国主,我家主公索人名册上,尚有一人,为何不见归还?”
吴乞买笑容一敛,皱了皱眉:“何人?”
马扩朗声道:“便是那名册上首位宗姬,大宋茂德帝姬——赵福金!”
此言一出,金帐内的温度聚降,气氛凝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