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这是今年冬天下的第一场雪,从寅时时分便开始下,到现在地上已经覆上薄薄的一层雪花。茵娘抚了抚自己的双臂,只觉得今天的冬天有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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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凤仪宫偏殿。
殿内四周都燃了炭火,虽是已经冬天了,但炭火却将屋子照得暖和暖和的,让屋子里的人一点都感觉不到屋子外面的寒冷。
燕娘坐在床上,手里抱着裹着红色软被的小婴儿,那婴儿小小的,仿佛只有她的两只拳头大,因为刚生下来,婴儿的皮肤还有点红红的,眼睛眯着,嘴巴会时不时的动一下。显然她还没学会怎样抱孩子,孩子在她手上,她却一丝都不敢动一动,生怕一动就要弄伤了手中的这个小小的人儿。
皇帝就坐在燕娘的床边,一只手拨开红色锦被里遮住婴儿脸蛋的软缎,然后手指轻轻的放在婴儿的皮肤上,对燕娘道:“看看,这是你为朕生的小公主,这眼睛长得像你,鼻子像朕,耳朵有耳垂,像你,但这眉毛浓浓的,像我。”
婴儿还小,燕娘实在是看不出她哪里长得像谁,只是想到这个孩子是从她肚子里落下来的,她在她的肚子里呆了十个月,偶尔的时候还会踢着她的肚皮跟她做游戏,现在她从她的肚子里面脱落出来然后成为一个独立的生命,长大后,她会变成如她这样的姑娘,她只觉得生命的神奇,以及一股奉献给这个孩子的自然而生的母爱。
燕娘的手终于试着轻轻动了一下,将孩子慢慢抱近自己的怀里,如秋水般的眼睛里慢慢的益处眼泪来,看着皇帝,有些语无伦次的道:“皇上,这是我的孩子,这是我们的孩子!”
皇帝将燕娘整个人的抱进自己怀里,安抚她道:“是,这是我们的孩儿。”
燕娘靠在皇帝的怀里,一边点头一边感动的道:“臣妾失仪了,只是臣妾太感动了。”
皇帝非常谅解:“我明白,爱妃是第一次做母亲,朕第一次做父亲时比你现在可还激动多了。”
皇帝扶起燕娘,一边擦着她脸上的眼泪一边道:“可别哭了,你现在做着月子,哭多了对身体不好。”
燕娘弯着嘴笑道:“是,皇上。”
皇帝用手帮燕娘擦了一会,见她脸上的泪痕都擦干了,才收回手,然后表情有些不自在的对燕娘道:“燕,燕娘,真有些事情想要告诉你……”
燕娘打断他:“皇上可是要对臣妾说臣妾以后再难有孕的事情?”
皇帝有些惊讶:“你已经知道了?”
燕娘点点头:“是,臣妾生完孩子睡过去之前,隐隐约约听到了李院正对皇上说的话。”
皇帝再次连带着燕娘怀里的孩子一起的抱过来,在燕娘的耳边轻轻的呢喃道:“燕娘,你放心,有朕在,就算你没有儿子朕也必会护你周全的,朕,必不会负你。”
燕娘也小声的对皇帝道:“皇上,可否让臣妾说说自己的想法。”
“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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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娘用一只手推开皇帝的怀抱,然后用一双秋水般的目光望着皇帝,含情脉脉的道:“皇上,若臣妾说一点也不伤心以后再不能有孕,那是假的,若臣妾再说不遗憾没能为皇上生下一位皇子而只是一位公主,那也是假的。臣妾想要生位皇子,因为我知道皇上更喜欢皇子,皇上是臣妾的夫君,臣妾想要皇上更高兴一些。臣妾也想要生很多很多的孩子,那是因为那些孩子是臣妾与皇上的共同血脉,是证明皇上爱过臣妾的最好凭证,这样哪怕是以后皇上不喜欢臣妾了,臣妾也可以看着孩子对自己说,你看,其实皇上曾经是爱过我的。可是皇上,如果皇上愿意在心里留一个位置给臣妾,不要太多,只要一点点就好,那样臣妾就心满意足了,也不会那么遗憾自己以后都不会有孩子了。”
皇帝听着燕娘的话,一时感动的稀里哗啦,这个女人爱朕爱得这般委曲求全,得妃如此,夫复何求啊。皇帝伸手摸着燕娘的脸蛋,满眼温柔:“燕娘……”
燕娘继续道:“我娘说,命里无时莫强求。可能臣妾天生没有这个福分为皇上生下皇子吧,但是好在臣妾已经有了小公主,虽是公主,但也是皇上和臣妾的孩子,臣妾心里很满足。”
“燕娘,你放心,我们的小公主必会是朕最宝贝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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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走后,燕娘将襁褓中的婴儿放到床上,自己侧躺在一边看着床上的孩子,身边伺候的人都被她命令出去了,此时空荡荡的寝室里,她的脸上也早就没有了刚才与皇帝说话时的那种淡然,剩下的是满眼满脸的忧虑。
彩陶捧了药进来,看着燕娘有些怜惜的道:“娘娘,该吃药了。”
燕娘挥了挥手,道:“放那儿吧,我现在还不想喝。”
彩陶放下手中的药,回过头来看到燕娘忧虑的表情,不由的心疼的哽咽道:“娘娘,您想哭就哭出来吧,这样您会好受些。”
燕娘将快要流出来的眼泪忍回了眼眶里,道:“哭?哭有什么用,除了让人看笑话一点用处都没有,我现在不能倒下,我一倒下我的父母姐妹全都会受我的连累。好在现在情况还不到最坏的时候,我现在首先要弄清楚的是,皇后是否已经放弃了我。第二要弄清楚的,是谁在陷害我,这么多的喜婆麽麽,全都说我怀的是皇子,结果最后生下来的却是一位公主,若里面没有什么,我死都不信。”
彩陶心疼的哭着道:“娘娘,您太苦了,那些天杀的害人精,她们以后一定会不得好死的,让她们生儿子没屁股,生女儿没眼睛。”
燕娘拉过彩陶的手,道:“别哭了,我知道你心疼我,但现在还不到哭的时候。你现在得将生产那一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我,这样我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嗯,好。那娘娘您先喝药,等您喝完了药奴婢就告诉您。”
燕娘望着那碗黄褐色的药汁,淡然道:“那药就不必喝了,还不知道被人加了什么料呢!”
彩陶惊道:“娘娘,您是说……”
燕娘点点头:“我从小就爱看医书,自我会识字起我就把看医书当成吃饭一样重要,我的身体怎样我自己清楚,我还能不能生我也知道,只怕我要真的喝了这些药,才真的会不能生了。”
“那我把这药倒了。”
“不用,免得打草惊蛇。你去找个大瓮来,以后的药汁你就倒到翁里面去,你再想办法去将药渣弄点过来。这些药闻味道完全闻不出味道来,看药渣能不能看出点什么来。”
“是。……那娘娘,既然您不是不能生,那我们为什么不告诉皇上和皇后?”
“他们不会信的,比起我的话他们会更相信太医说的话,就算我说出来,他们也只会以为我是接受不了现实。只要我能再次怀上孩子,到时,事实胜于一切的雄辩。”
41 陷害——
彩陶听从燕娘的吩咐,将生产那日发生的所有情况都复述了一遍。
燕娘从早上开始阵痛被送进产房时,皇后娘娘为防意外就来了偏殿,一直在产房门外坐镇。后来皇上也来了,问过燕娘之后,皇后娘娘说孩子只怕没那么快生下来,让皇上先回去,等燕娘真正生产时,再让人去请皇上。这些事情发生在燕娘阵痛,人还清醒的时候,燕娘也是清楚的记得的。
皇上走了之后,皇后继续坐镇,一日里,只有在用膳的时候会稍稍的离开一下,就连晚上歇息,都是直接在偏殿就近找了个寝室将就了一下。到了第二日,燕娘仍还是处在阵痛阶段,但产房里却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来。皇后有些不放心,叫人进产房请出了一位接生麽麽来问,出来的一位姓曹的接生麽麽对皇后保证道:“陈嫔娘娘现在是在睡觉补充体力,所以安静了些。而且陈嫔娘娘可真是个懂事人,知道现在还没到真正生的时候,若现在就大喊大叫将身上的力气都耗尽了,等到真正开宫口孩子要生时却没了体力,这容易导致孩子早产。陈嫔这般懂事,她们都不知道少费了多少心。”
皇后没有生产过,对生产之事的了解仅限于应氏对她的临时普及,以及自己亲自询问太医麽麽们了解的东西,又因为这一群接生麽麽是皇后亲自挑选的,她们的亲人儿女都控制在康国公府手上,皇后相信她们并不敢背叛自己。见这接生的麽麽这样说,也就将自己的心放下来。
又是这般过了一个白天,等到第二日申时,燕娘由阵痛转变为连续的更加尖锐的痛,燕娘慢慢的受不了然后开始叫喊以减轻自己的痛感。屋里传来一阵一阵的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皇后再次寻人去问生产是否顺利,里面的产婆再次确定一切都没有问题。皇后再次放下心来,然后使人去请皇帝,自己则坐在门外看着丫鬟将一盆一盆的热水端进去,又将一盆一盆的脏水端出来,心里也是没来由的紧张。
皇帝前脚刚踏进凤仪宫的偏殿,产房里一个麽麽突然大叫:“不好了,陈嫔娘娘的羊水破了。”
皇帝连忙加快脚步,边走边怒问道:“怎么回事?”
皇后心里也咯噔了一下,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未来得及回答皇帝的话,便先让随侍在旁边的太医进去产房看看。每一位宫妃生产时,都会有太医随侍在旁边,但这太医却不一定能用得上,若能顺顺当当的生下来,有接生的麽麽就够了,但万一出现了像今天这样意外的情况,随侍旁边的太医就要发挥作用了,他得进去产房尽力救治嫔妃和皇子皇女。当然,毕竟男女有别,更何况还是皇帝的女人,太医进去也只能隔着屏风通过接生的麽麽转述判断各种状况,然后对症下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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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进去一会之后,里面接生的其中一个麽麽从产房里跑出来,跪在皇帝皇后面前,冷汗直流的请示:“皇,皇上、皇后娘娘,陈嫔娘娘现在只怕是要难产,这,这大小只,只能保一个,请皇,皇上、娘娘示下,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皇后自然是愿意保孩子的,难产而亡,又不是她动的什么手脚,以后孩子养到她身边问起来,那也是怪不上她的,反之,没了亲娘,孩子对她这个养母也会更加亲近,但皇帝在这,她这个皇后自然就不能越俎代庖了,所以皇后也只是让皇帝去决定保哪一个,并不敢表露自己的想法。
皇帝觉得按理他也应该让人保下孩子的,后宫妃妾,最重要的一个作用就是替皇室开枝散叶,皇家的凤子龙孙自然比生养她们的妃妾重要,更何况他的子嗣还不丰。但皇帝想到燕娘那张如牡丹花含苞待放般既风流又清丽的脸,想到当初在寒云寺见到她时一时惊为天人,再想到如果真的没了这个女人,皇帝心里一阵钝痛。然后一脚将还跪在地上的接生麽麽踢倒在地上,怒道:“听着,大人小孩都给朕保住,否则朕让你们九族的人都脑袋搬家。”
接生麽麽吓得连嘴角的血迹都不敢擦,跪着连连磕头道:“皇上饶命,奴婢这就回去,一定竭力保住陈嫔娘娘和皇子。”
再接着是一阵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那叫喊声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在一声盖过所有声音的叫喊声之后,一声响亮的啼哭传了出来。迎着早晨的太阳,接生麽麽将小婴儿的身子洗干净之后,用大红的包被将她抱了出来,对着守在门外的皇后娘娘笑道:“恭喜娘娘,母女平安。”
皇后耳朵动了一动,以为自己仿佛听错了,又问了一边:“是为皇子还是公主?”
抱着孩子的麽麽脸上的笑容停滞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露出喜庆的笑容来,答道:“回娘娘,是位漂亮的小公主。”
皇后脸上的表情淡淡的,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的变化,好似随意般的轻轻挑开了婴儿身上的包被,看到下面确实是没带把的之后,才又将婴儿身上的包被包紧,然后淡淡的道:“将小公主抱给皇上看看,另外奶娘都是已经挑好了的,若小公主饿了,就抱给奶娘喂奶。”
麽麽屈膝称是,然后就抱着刚降生的小公主到凤仪宫的正殿,给还在那里休息的皇帝看。
燕娘仔细的听着彩陶的陈述,再杂合自己那天的记忆,将所有的事情梳理了一遍。
首先,她怀孕之时向来注意饮食,适当运动,再加上自小身体健康,有这个健康的底子在,她生产时该是非常顺利的,而且她日日给自己把脉,也并未发现自己的胎儿有哪里不好的地方。
到生产时,刚开始阵痛,她能感觉得到她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况都很良好,人也是保持清醒状态的,但后来,不知道是哪一位麽麽在拿湿帕子给她擦汗时,她闻到了一股香味,那香味虽然淡,但她鼻子天生灵敏,还是若有似无的闻到了那股香味。再接着,她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在慢慢消逝,并不是因为忍受疼痛而导致的力气消弱,而是一种让人从骨子里就觉得自己没力气了,精神也开始有些浑浑噩噩。
再后来是宫口开的时候,她感觉的到孩子在她肚子里好似要出来,但是她偏偏就是全身使不上劲。
到现在若她还不清楚是发生了什么事,她也就是白看了那么多年的医书。
这陷害就像连环扣,一扣环着一扣,先是喜婆麽麽们一致断定她怀的必定是个皇子,然后收买她的其中的一个或几个接生麽麽,或者这接生麽麽一开始就是故意混进来的j细,就等着生产之时,将一些能使人无力的药沾到帕子上,通过给她擦汗的时候让她闻到。
那药的剂量不多,味道极淡,那些正专注给她接生的麽麽和捧着热水进进出出的丫鬟没有闻到而中招,而鼻子离那沾在帕子上的药最近,鼻子灵敏的燕娘却闻到了,然后中招。为怕被人瞧出不对,他们也不敢用大剂量将她弄成昏迷,只是让她全身无力精神浑噩就可以了,最后再假造一个她长时间生不下孩子的难产假象。孩子生下后,再一出伤了身子以后再难有孕的戏码,便绝了她所有的前路,连开口争辩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就算知道这陷害的过程又怎么样,她根本不知道谁在幕后指使这一切。脱离了皇后,她在宫中没有半点势力,就算想要调查,面临的困难也是千难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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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节一过,京里下起了第一场雪。到了十二月十一二公主洗三礼的那一日,京里已经是白皑皑的一片。
虽说生的是位公主,但靖晖帝子嗣稀少至今只有二子二女,陈嫔又得宠,禁不住皇帝重视,最后二公主的洗三礼办得也是像模像样的,至少不比秦康嫔所出的大公主差。
因为燕娘是在凤仪宫偏殿生产,未免小公主还要抱去其他宫殿再受颠簸,皇后干脆将洗三的地方设在了凤仪宫的正殿。正殿的四周都点了炉火,熏得整个正殿都是暖烘烘的,京中二品以上的诰命夫人齐聚一堂,围在殿中央一个用来洗三的木盆里。燕娘因为要坐月子,并没有出席今日的洗三礼,洗三的一切事宜,皆由皇后主持操办。
收生姥姥从奶娘手中接过二公主,洗三便开始了。先是皇后往盆里加了一勺清水,然后往盆里添了一个金裸子,然后是淑妃,同样也是往盆里加了一勺清水,添了金裸子,然后是各宫的妃嫔按品级添水添盆。
妃嫔添完之后,接着是各位参加洗三礼的诰命夫人,纷纷往盆里添金裸子,银裸子等之类的,收生姥姥按各夫人所添物件不一样唱不同的祝词。林侯夫人看着前面的小公主,一时不知道是什么感情,心中叹口气然后扔下个五分的金裸子下去。
添完盆之后,收生姥姥便拿起棒槌往盆里一搅,然后脱了小公主的衣服,将小公主放到盆里,开始边为小公主洗澡边说洗三词。
小公主的眼睛已经睁开,皮肤也不像刚生下来时的那样红红皱皱的,看起来白皙娇嫩,小小的人儿要让人扶着才能坐到盆里,也不害生,眼睛一转一转的看着周围,仿佛看什么都是新鲜有趣的模样,偶尔的时候还会吐个泡泡,表达一下自己的愉快之情。周围的一些夫人看到小公主毓秀可爱的模样,再想起自己女儿小的时候,简直是心都要化了。
洗三礼结束之后,照例又是没人一句夸赞小公主的声音。等大家把所有的称赞话都快说完的时候,席间一位夫人突然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