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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一章 缑山鹤飞(一)(2/2)

继安是怦然心动的,却也知道自家老爹没什么人脉也没什么面子,这事儿还得着落在岳父身上,因此回家和媳妇一商量,就由媳妇先回娘家去探探口风。

    张大姑娘见寿宁侯夫人是真不知道,便嘟起嘴来,佯作生气的样子,嗔道:“娘这阵子就操心妹子了,怎的都不操心操心我!”说着欺身过去,挂在母亲身上,撒娇道:“娘也要管我一管!”

    寿宁侯夫人一乐,伸手扒拉开她,眼仁儿里都是笑意,口中却嫌弃道:“多大的人了!都是做娘的人了,还这般痞赖!”

    张大姑娘笑嘻嘻见好就收,也不一味歪缠,便就梁继安从席间听来的那些话挑挑拣拣的说与母亲听,又道:“爹娘原就说皇上身边总要有咱们家人才好,这才给二妹夫谋了个日讲官,又谋进了詹事府。我也不吃这飞醋,到底妹夫是状元郎,有本事的人。而今妹夫丁忧了,恰又有了这样的机会,我们家继安替了妹夫在皇上身边儿辅佐,不也是一样。娘,这时候,你与爹可不能偏心了。”

    寿宁侯夫人笑道:“我几时偏心过?偏心也是偏心着你。这事儿我放在心上,等你爹回来便问问他。没准儿他知道这事儿,已是在寻门路了,你呀,自己也是当娘的人了,还不知道父母的心?真有好事儿,便是你们不来说,你爹也是会给你们弄来的。”

    张大姑娘忙又撒娇卖痴,因笑道:“果然是偏心我的,那我今儿晌午要吃水晶鹅!那边府里的可没咱们家的好吃。”

    “好,管够,你尽管吃。”寿宁侯夫人最是吃小女儿情态这一套,张大姑娘这番彩衣娱亲逗得她十分开怀。

    还是老大比老二省心呐。寿宁侯夫人又忍不住和大女儿抱怨起二女儿来,把这番路上种种说了。

    张大姑娘心里骂老二蠢,再怎么着也不能奔丧时候闹这么一出,先前就已经没了贞节名声,再没了孝顺名声,这还活不活了!而且还容易拖累姊妹乃至侄女儿的名声,即便是她张玉婧这是出嫁女,也少不得被影响。

    口中却顺着母亲道:“二丫头什么时候吃过这样的苦,也难为她了。她还小呢,才十五,懂个什么,状元公也真是……唉。”

    寿宁侯夫人只觉得同大女儿才说得到一处去,心里熨帖,便忍不住倒苦水,说了一番二女婿种种倔强。

    张大姑娘眉头紧锁,当初家里为什么将妹子嫁给状元公,她也是一清二楚的。但,便是那般又怎样,侯门千金呐,到底是下嫁了。

    (当然,在她眼里,除了嫁给皇家,嫁到哪里都是下嫁。连她自己加入有爵人家也算是下嫁。)

    既是下嫁,沈家那边就理当捧着供着她妹子才是,何况妹子还与他谋了官职。像她张玉婧,在婆家就是被供着的,丈夫想谋官职,不也低声下气来求她!

    妹子怎就遇上这样一个不知事的愣头青呢!

    张大姑娘冷笑一声,道:“娘,这沈家,怕是有那些读书人的臭毛病罢。您也别置气,没用,这样的毛病,多是惯出来的,冷着他们就是了,咱们家在这里立着,自有他来求着咱们的时候。”

    她目光闪烁,“况且,他这不是丁忧了么。少年得志,一路被人捧着,难免又傲气,这次丁忧回来,瞧没人理他了,又是什么样子。回头我也写信给二丫头,叫她也别气,有甚好气的,只冷眼看着。”

    “唉呀,理是这么个理了,可哪能真这么办呢。”寿宁侯夫人自家说女儿女婿不好行,旁人若说哪怕是另一个女儿说,也是不爱听的。“这样伤了夫妻情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

    张大姑娘可比张二姑娘机灵太多了,听母亲这话音儿就知道母亲挑理,便也改口道:“我也是替二丫头抱不平罢了。他们呐,还是小夫妻,刚相处,慢慢的也就好了,当年我和你女婿也不是没拌过嘴,谁还记仇是怎的。娘你也别挂心了。”

    寿宁侯夫人叹了又叹,又说起张玉娴将在松江府的日子,种种忧心。

    张大姑娘听着听着,忽就一拍手,道:“我竟把这事儿给忘了。”

    见母亲疑惑,她忙笑着道:“皇上不是把那沈家的松江棉布点作了贡品么。原本这东西不值什么,哪里能同苏杭蜀地的缂丝织金比。不过前番皇上下旨严查了衣冠僭越事,京里这些商户便不敢造次。他们那些商户啊,手里大把的银子,不敢穿明着丝绸绫罗,又想要体面,可不就得选这贡品的松江棉布。倒叫这棉布好卖了去。”

    寿宁侯夫人随意应了一声,这松江棉布于她来说,不过是做中单做袜子不错的料子中一种。

    听得张大姑娘道:“娘,你道京里谁家做这个松江棉布的生意?就是那个赵彤,武靖伯府的赵彤!还有杨廷和的闺女叫杨恬的那个。”

    听到这两个名字,寿宁侯夫人便是一阵厌恶,当初都是因为这两个东西坑了张家!在亲闺女面前便毫不掩饰,直道:“提这两个东西做甚么,没得坏了胃口。”

    张大姑娘道:“所以,这便宜怎么能叫这两个东西占了去。”

    寿宁侯夫人脸色难看,道:“那便怎样?要砸了她们的铺面还是毁了她们生意?你便是办得也得做干净些,别叫人抓了把柄。你莫鲁莽,若是武靖伯府也就罢了,这个杨廷和刚刚升了官儿,皇上那儿正看重,再惹上他家便不妥了……”

    张大姑娘一愣,随即忙道:“娘,瞧您说的,我是那样鲁莽的人嘛,怎么会给家里惹这样的祸!我是说,这生意,咱们也做得呀。要不是二丫头跟回去松江府,我也想不起这茬来,娘你想呀,那贡品棉布是哪家的?就是沈家织厂的呀,就是,就是二妹夫先头那个亲弟弟的。”

    寿宁侯夫人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状元公本庶出的身份也是她所不喜的话题之一。

    若非当初查清楚了沈瑾是在弟弟出继之前就记在嫡母名下,还分了嫡母家产,礼法上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她是断不会将女儿嫁过去的。

    但那到底也只是礼法上,即便那个嫡子出继了,只要有人提起,也是明晃晃显出沈瑾是庶子来。

    张大姑娘道:“当初咱们不是查到,妹夫那嫡母孙娘子过世时,贺家趁机贱买了其嫁妆织厂,直到年初贺家被抄家,那两个织厂才被皇上赐还回去么。其实,论起来,沈家老二都被过继出去了,不是孙娘子的儿子,原是没资格受这所赐的,理当给孙娘子名下唯一的儿子我二妹夫才是!”

    寿宁侯夫人瞪了大女儿一眼,道:“你也知那是皇上所赐!你还想同皇上掰扯这样的道理去?!还说不与家里惹祸呢,我瞧你比二丫头还能惹祸!咱们家不差那万八千两的银子。此事休提。”

    “娘你瞧你,也不容人把话说完了!”张大姑娘嘟起嘴来,又撒了个娇,让寿宁侯夫人平息了怒气,才笑眯眯道:“我可不是要掰扯呀,哎呀,只是讲讲这个道理,就退一步说,便只是退还孙娘子的嫁妆,孙娘子当初可是明确说了嫁妆一分为二的,织厂也当有二妹夫一半儿的呐!如今我们不要是我们不要,那出继的沈家老二不给便是他不对。嗯,那沈家老二不就是杨恬未来的夫婿。”

    寿宁侯夫人不由厌恶道:“怎的这群讨厌的人都凑一处去了!”

    张大姑娘没心没肺的哈哈笑起来,拍手道:“可真巧了!约莫是啥人找啥人吧?!”

    笑罢又道:“我们也不要沈家给我们一间织厂出来,娘说的对,咱们也不差那万八千的银子,但二妹夫既是孙娘子如今唯一的儿子,这贡品便不能叫那沈家老二一个给占了,我们织出来的也当是贡品。

    她嘴角含笑,眸光闪烁,“二妹妹左不过也是要在松江住上些时日的,守孝也无事可做,不若让她建个织厂出来,也做这贡布。以咱们家在宫里的关系,您说着贡布是收咱们的,还是他们的?咱们也在京里开铺子,以咱们家在京里的人脉,您说旁人是买他们的,还是买咱们家的?”

    见寿宁侯夫人仍犹豫不决,张大姑娘又笑眯眯道:“这事儿您寻思寻思,若是可行,也不用打咱们家招牌,免得御史又胡说八道的,太后姑姑也不喜。我这儿也有些银子,和二妹妹姊妹两个合股做这织厂并布庄,对外只说我们的嫁妆银子投的生意,赚点儿脂粉钱,这御史总没话说了吧?”

    张大姑娘凑到母亲身边,撒娇似的挽起母亲的胳膊来,“其实我也不差些许银子,但我想着状元公家底薄,你瞧给二妹妹的聘礼,唉,我也是真心疼二妹妹呀。她也不能守着嫁妆坐吃山空,总要做些生息的营生,为将来儿女攒下些嫁娶银子呀。且二妹夫日后是要起复、要往上走的人,也不能总靠着咱们家出银子,我们这些出嫁女,总不好占了公中的太多,便是哥哥们不怪,嫂子们心里也不痛快。二妹夫那边又是要风骨的,这般二妹妹自家有银子了,也硬气不是。”

    这一番话才是真正说进了寿宁侯夫人心坎里。

    她到底上了年纪,能照看女儿到几时呢。日后她信儿子的兄妹情,可儿媳呢?难道要让儿媳给女儿小鞋穿!

    终究,是要女儿自己立起来,才万事圆满。

    寿宁侯夫人缓缓吐出口气来,叹道:“也只你,是真心疼二丫头的。也不用你们俩出什么银子,我这儿私房银子也有些,要多少,我与你们姐妹拿。”

    见母亲这样的态度,张大姑娘心下大喜,趁热打铁,道:“我不要娘的银子呐,都该当我孝敬娘才是。那娘,你便在给二妹妹回信时,说上一句。回头我也与二妹妹写信详细说说,派我的陪房往松江府走一趟,看看究竟。”

    寿宁侯夫人慈爱的看着她,点头应下。

    张大姑娘笑得眉眼弯弯,转而又嘟起嘴道:“我给二妹妹帮了这样大一个忙,娘可不要只偏心这二妹妹,不理我的事儿了。”

    她笑嘻嘻凑过去,央磨着母亲,道:“娘可要与爹爹提,你大女婿进西苑的事儿!”

    *

    西苑要找随驾锦衣卫这件事,在京中还是刚刚有些风声出来的秘密。

    在沈瑞这边却是完全公开的,现在他在途中收到的张会的信件,十之八九是在说这件事的进度。

    至于保护王岳,在两人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中,张会是决心去做的,但表示要自己去做,而不调英国公府的人,即想自外面杜小八处寻人,并用当初英国公麾下旧部、已不在行伍与英国公府没关系的人,以及沈瑞手下长寿几个,便是希望事发也不牵连英国公府主要是不牵连他兄长。

    沈瑞也知他顾及,自然同意。两人敲定细节,也布置好了人手。只不过王岳尚未出京,也就还未有消息送来。

    西苑亲卫这件事,论起来,还是沈瑞一手促成的。

    沈沧大祥过后,寿哥曾出宫见了沈瑞一次。

    这是自伏阙以来,寿哥头次出宫,这一次,他似乎显得比从前更轻快一些,好像脱了缰的野马,尽情撒欢儿一般。

    可见从前三位阁臣还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你可算是要出孝了。”寿哥笑嘻嘻的虚点沈瑞,玩笑的口吻道,“赶紧考上进士,赶紧入仕来与朕帮忙。现下空出来位置可多,朕可缺人手呢!”

    沈瑞也笑着应和,立时就要叩谢皇恩,“皇上金口玉言,这是要给我赏个官儿呢。”

    寿哥哈哈大笑,道:“是极,是极,朕金口玉言,只要你入了二甲,呀,三甲也成,便就许你个官儿做。”

    两人说笑一番,寿哥又兴高采烈的表示,西苑已大抵竣工,只等着明春再挪些花草,好好布景一番。

    “岑章倒是能耐,在辽东与朕寻了几只猛虎来!”寿哥咂咂嘴,有些遗憾道,“可惜没得猞猁,朕原看史书写盛唐,便是人人骑猎时都带着猞猁的,便极想要一只。如今没奈何,也只好寻些猎犬,再带上豹子充数了。张家先前进上来的两只豹子也好,待将来挪去西苑豹房,朕带你去看,有一只通体漆黑的,倒是漂亮。”

    说起这些来,他便又眉飞色舞,一派神采飞扬,“朕已试了,挂起肉来命猎犬去叼,都跳得不高,唯有豹子是蹿得真好,好不精彩!你来西苑,朕带你看!朕想叫人在辽东圈一处犬场,养些好猎犬,都说辽东那地界,飞禽走兽都养得精悍。”

    听得寿哥说起犬场来,沈瑞不由心念一动,便道:“我有个想头,不知道妥当不妥当,说给皇上听个乐子罢。我原看书看得杂了,看过些写古时战事的,净有些是飞禽走兽为阵法的。”

    寿哥最喜兵事,抢着接话道:“朕知道,朕知道,一字长蛇阵嘛,二龙出水阵、白鹤亮翅阵……”

    沈瑞笑道:“不光这些,还有一种,却不是让士兵仿照飞禽走兽布阵,而是没有兵士,就是飞禽走兽为兵的。”

    寿哥更高兴了,一个蹦高蹿起来,大笑道:“火牛阵!”

    沈瑞点头道:“英明不过陛下!火牛阵便是一种。不过又有后人书说火牛阵系以讹传讹,据说牛见火惊惶,非但不会冲进敌营,反可能在己方军营就发狂乱撞,倒伤了己方。”

    寿哥想了想,点头道:“也是这般。唉,怪可惜的。若是能用,在草原上对付鞑子也好。”顿了顿又道:“怕也不行,草原太大了,鞑子散开,这群牛却不会盯着鞑子追,怕是要兀自乱冲散了。”

    沈瑞道:“正是如此。因此火牛阵怕不实用。不过,牛不会追着鞑子跑,我却想到有一兽会追着跑的。”

    寿哥微一沉吟,便道:“可不是么,猎犬!”

    专门为捉猎物而训练的猎犬,自然会一直追踪着猎物的行迹。

    “我在书上便是见着有猎犬助阵的记录。”沈瑞道,“只是……看的书太多,一时也想不起哪本了。不过陛下既是要设犬场,大可让那边寻积年的老猎户、养犬的高手,多多培育出良种来。

    “现今的猎犬,便是放在战场,大抵也是追踪,面对一身护甲的敌人时,犬牙也是没办法的,反倒容易被一刀毙命。但若培育出良种来又不一样,有那耐力好的便即长途奔袭,若是跑得奇快的,就可以正面袭击敌人,便是不直取咽喉,能在胳膊上开个口子,那敌军的战力也会大大下降。

    “而且,一只两只许应付得过来,若是一群狼呢……犬又比牛聪明不知多少,是分得出敌友的。”

    听沈瑞一气儿说完,寿哥击掌连连叫好,“这样甚妙,甚妙。”因又斜睨着沈瑞,似笑非笑道:“你总有这般好点子。也别藏着掖着,快快都讲出来。”

    沈瑞佯作苦笑道:“好陛下,小人真是书读的驳杂,不时得陛下提点,方能想起一二来。却是没法尽数都倒出来的。”

    寿哥哈哈一笑,也不相逼,因转头向张会道:“京卫武学里也当开门课,叫这些将官们都学一学御兽,别猎犬养出来了,他们不会用!”

    张会笑着应是,又建言道:“圣上不是要调人去西苑驻守?不若就在西苑里轮训御兽。”

    寿哥笑道:“妙极妙极。在里头挑好的,便封个御犬勇士……”他顿了顿,道,“唔,这个名字可不威风……便叫,便叫……便叫豹房勇士!”

    他既提出来了,大家也只有鼓掌叫好的份儿。

    沈瑞心下一叹,前世史上还真有豹房勇士,听闻是只养了一只豹子,却派了二百四十人看守,何至如此!抑或是史书杜撰。

    但,若是真有呢?

    那些勇士,真的只是看守豹子吗?

    “皇上,这些勇士,”沈瑞直视寿哥的目光,“可为亲卫。”

    寿哥愣了愣,下意识道:“锦衣卫都是亲卫。”话出口了,忽的又明白过来,沈瑞说的,是他的自己能掌控的亲卫,真正属于他自己一个人的兵力。

    无端的,他就想起了伏阙那日。

    他虽早知道会有百官伏阙,但山呼海啸的声音涌进来时,他还是不可遏制的觉得恐惧,好像他们很快就要涌上大殿,指责他,甚至抓住他。这种失控感让他很不舒服。

    亏得布置了大汉将军在殿前护卫,否则,真不知道那天最终会是什么结果。

    他是必须要有一支自己的兵。

    只属于自己的亲卫。

    寿哥裂开嘴笑了,却没发出一点儿笑声,他只道:“好。准卿所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