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朱虎艰难地伸出那只手,指了指他身后,朱广摇摇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只满是老茧的手又抬起来,指了朱广身后,又分别指了另外两个地方。这回明白了,他是指朱达、朱昌、朱盛。
见孙儿点点头,他又将那手抬起来,巴掌一直抬到朱广脸前。旁人都不解其意,只有朱广明白,可他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朱虎眼皮一连三眨,口中又发出焦急的声音,朱广垂下头去:“孙儿懂了。”
朱虎眼神中露出欣慰,他的目光在孙儿脸上停留许久,才又敲了敲床榻。众人实在不明白他表达的是什么意思,朱广一看,只见祖父拇指弯曲,四指并拢,已然会意,沉声道:“取祖父宝刀来。”
“取刀作甚?”祖母大惑不解。人都这样了,还动什么刀兵?
不一阵,朱虎平常所使的一口六尺宝刀送至榻前,朱广双手捧了,递到祖父手边。朱虎摸索着握住,缓缓移到胸口,他突然间睁大眼睛,精光暴射,似乎又回到了纵横边塞的岁月!他张大了嘴,似乎想喊一声,却终究没有喊出来。少顷,眼一闭,一颗浑浊的眼泪滚落出来……
贾氏赶到时,屋子里已经是哭声一片。孝子贤孙们正将一颗明珠放进老人的嘴里,遗体已经用币帛缠裹,准备装敛。
朱广默默地站在旁边,垂首不语,他还有些不相信,那个武艺高强,有豪侠美誉的老头儿就这么死了?
贾氏轻步过去,她已经摸不到儿子的头了,只能抚摸着他的背以示安慰。
小敛大敛毕,朱家人盖起了倚庐,朱达居于其中守丧。因朱虎的名声和朱家的地位,他去世的消息一传世,云中城的大户们都来吊唁,连府君也派人来致哀。这本是意料之中,无甚稀奇。
可怪就怪在第二天起,陆续有朱达父子完全不认识的各流人物前来祭奠。一日间竟有上百人之多。想来是朱虎年轻时仗剑游侠,江湖上的人抬举吧。
殡期满,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仪后,朱府发丧。亲朋好友,城中故交,乃至于官府,都在道旁设奠,也就是所谓的“路祭”。
各地赶来送葬的江湖人物,不期而至者数百,浩浩荡荡出了城。又有一支两三百人规模的马队,自南而来,都不曾携带武器,跟在队伍后面,一直把这位前辈豪侠送到坟地才散,既未通名,也未报姓,甚至不知道哪来的。
朱达、朱昌、朱盛,都哭得死去活来,倒是朱广一颗泪没掉,整日默默,也不吭声。
“你这几日浑浑噩噩,多少再吃些吧。”贾氏将那一盆肉推到儿子面前,柔声劝道。
朱广不作声,拿了块羊肉放到嘴边,却只留下几个齿印。
怕自己影响母亲食欲,朱广默默地退出房来,立在屋檐下,看那空旷的院子,怔怔出神。两年间,就在这里,祖父亲自教导督促他练武,那严辞厉色,仿佛就在眼前。院墙外,那颗当初被他一击斩断树冠的歪脖树,又开枝散叶。
又看向门口,总觉得祖父的身影还会出现在那里,可望了好大一阵,却什么也没有。
叹了口气,心中不觉帐然。尽管自己是个冒牌货,可朱虎那份舐犊之情,却没有半分虚假,呜呼,哀哉。
他临去时,手指朱家父子三人,又比出一个巴掌,旁人不明白其中含意,可朱广却懂了。到底是作祖父,作父亲的,之前再英雄了得,最后的时刻,记挂的仍旧是儿孙后人……
突如其来的马嘶声惊醒了深思的他,定睛看时,张辽引几个人匆匆而入。
“出大事了。”张辽削瘦的脸庞上显露着不常见的惊色。
朱广剑眉一挑,莫不是……
“几个幽州过来的朋友,言说钜鹿人张角,自称‘天公将军’,率众举逆,攻打官府,杀害吏民,幽冀两州已然大乱!”
记得以前玩《三国志》,说张角起事是在184年二月,这都三月了,怎么才传来消息?不过并州因为地理环境的原因,太平道在这里没怎么发展。太行山一隔,消息也就慢了。
见朱广没反应,张辽问道:“公子不觉意外?”
“岂止是幽冀?天下都大乱了。”朱广很平静。
“公子如何知道?”
“太平道传播多年,又怎会局限于幽冀?对了,那几个幽州过来的什么人?”
“都是我辈中人,郡县被攻破,家人多遇害,前来投奔了。”
朱广思量片刻:“我去见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