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临,晚霞流丽,山巅上的虎丘塔影间,有孤鹰盘旋着,却将这如图画般的美景衬托得无比苍凉而萧索。
那一声叹息也正是无比的苍凉,无比的萧索。
一缕孤烟,自那六角山亭中袅娜飞出,瞬即四散。缥缈的烟雾中,凄凉的山亭里,有个羽衣高冠的白发老者,在独坐烹茶,他的寂寞,看来也正和那在绝巅高塔旁盘旋着的孤鹰一样。
楚留香目光闪动,道:“老先生昔年莫非也是在此间烹茶品剑的盛会中人么?”
那老者又长长叹息一声,道:“不错,只可惜故人们多已仙去,只剩下老朽百病之身,还在人间流浪,再想找一个能伴我在此烹茶试剑的人,亦不可得了。”
楚留香心中略微升起了一丝寒意,昔年能在这里烹茶品剑的人,可说无一不是绝顶的剑客,至今若能不死,剑法无疑更出神入化。侧过脸来,正看到韩文眯起眼睛的动作,显然,他也很重视这个人,他不禁更紧张了一分。
这老者恰巧在今日旧地重游,枯坐此间,想来必非偶然,他若是在等人,那么等的是谁呢?
楚留香忍不住道:“不知老先生尊姓大名?”
那老者并未回头,只是缓缓道:“老朽帅一帆。”
楚留香耸然道:“莫非是昔年一剑动三山,力斩过天星的‘摘星羽士’帅老前辈?”
那老者霍然站起,仰天长笑,山亭四面的秋叶,都被他的笑声震得有如雪花般地飘飘落下。只听他长笑着道:“楚留香果然不凡,老朽新茶初沸,阁下何不进来共饮一杯。”
他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已知道来的是楚留香了,显然早已得到了李玉函的消息。正是在这里等着楚留香的。
再看李玉函夫妇,不知何时已踪影不见。
楚留香暗中叹了口气,面上却微笑道:“烹茶在下奉陪,若要试剑么,在下却……”
帅一帆霍然回首,厉声道:“却怎么?老朽人虽已老,剑却还未老!”
只听“呛”的一声龙吟,他掌中已多了柄碧如秋水的长剑。楚留香站在数丈外,已觉剑气逼人眉睫。
“好剑!”,韩文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帅一帆傲然笑道:“自然是好剑。”,他目光似乎比剑光更厉,瞪着楚留香道:“老夫此剑已有十三年未曾离鞘,今日为你而出,你也可以引以为傲了。”
楚留香长叹道:“名剑出鞘,例不空回,前辈今日莫非定要取在下项上人头么?”
帅一帆厉声道:“我辈武夫。正当死在剑下,你难道还怕死不成?”
楚留香默然半晌,道:“前辈若要赐教,在下也只有奉陪,但却要请教前辈一件事,以前辈的声望,想必不致隐瞒。”
帅一帆道:“什么事?”
楚留香道:“在下与前辈素无怨仇,前辈却定要取在下性命,莫非是受人所托?”
帅一帆浓眉轩起,道:“不错。但对手若非楚留香。老夫还不屑动手。”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在下若还要问前辈是受谁所托,前辈想必也不肯说的,只不过前辈纵然不说,在下也能猜得出七八分。”
帅一帆道:“很好,拔出你的兵刃来动手吧!”
楚留香道:“恕难从命!”
“为何?”,帅一帆怒道:“难道名闻天下的盗帅楚留香。竟然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不!只是有人比我更合适做你的对手!”,楚留香揉了揉鼻子,显得有些郁闷,他本想亲自上前试一试这位“摘星羽士”的剑威,怎奈在此尚有他人比他更有兴趣儿。
韩文虽未表现出相当强烈的情绪波动,但楚留香知道,他的“剑”已经出鞘!
“我来!”;
短短两个字还未说完,韩文身形忽然冲天而起。掠到一株木叶未枯的大树上,采下了一条柔枝。帅一帆号称“摘星”。轻功之高,自可想像,但他见到韩文这一跃之势,仍不禁为之耸然失色。
只见韩文将那段柔枝拗成三尺长短,将上头的枝叶全都去的干净,横枝当胸,示礼道:“请!”
帅一帆皱眉道:“这就是你的兵器?”
韩文道:“正是。”
帅一帆怒道:“好轻狂的少年人,纵是李观鱼,也不敢对老夫如此轻慢无礼!”
韩文悠然说道:“可惜!”
帅一帆怒喝道:“可惜什么?”
韩文微微一笑,道:“可惜韩某并非是李观鱼!只要运用得当,大地万物,莫不是伤人的利器,若是运用不当,纵是上古神兵,也难伤人毫发,你号称是前辈高人,怎会不解此意?”
这两句话他淡淡说来,其中却充满了逼人的锋芒。
帅一帆色变,好半晌,道:“你又是何人?”
“韩文!”,韩文慢吞吞的说道:“我一直在寻找高手较量,你是高手吗?”
“原来是你!”,帅一帆的神色严肃了很多;
自古以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这个高下之分,在武人,尤其是剑客的碰撞中,矛盾尤为尖锐。
饶是有天峰大师的赞誉有加,江湖好事者所赠“剑神”之名,赫赫战绩之功,也不能让帅一帆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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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亭中的茶烟已散了。
帅一帆不再说话,一步步走了出来,他脚步走得极缓,才只走了两步,楚留香却已吃了一惊。
他少年时多有顽劣,长大后虽有收敛,但干的是劫富济贫的勾当,这是往好听了说,往不好听了说就是强盗、小偷,自免不了与人交手。
这十年下来,也可说什么样的对手都遇见过,其中自然也有一些剑法有独到处的剑术名家。
这些人剑法有的轻灵,有的辛捷。有的狠辣,但无论什么人,也都要等到剑式刺出后,才能给别人威胁。
可是此刻这“摘星羽士”帅一帆,他非但长剑还未出手,甚至连人都还没有走出来,楚留香就已隐隐觉出他剑气的逼人了──他整个人都像是已被磨炼成一把刀子,全身都散发出逼人的杀气。
楚留香身在局外。已有这样感觉,何况韩文?不过,他显得更为兴奋,这才是他一直想要碰到的对手不是吗?只不过,他还是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有些……不可思议。
谁也想不到这羽衣高冠,飘然有出尘之感的老者,竟能在刹那之间,变得如此地锋利可怕。
山风吹过。将他的衣衫吹得猎猎飞舞,他的脚步也始终不停地向外走,但别人竟似觉不出他身子在动。
只因他已将全身的精神气力,都化为一股剑气,别人只能觉出他剑气的逼人,已忘了他自身的存在。他的人已和剑气融而为一,充沛在天地间,所以他动的时候,也似不动,不动的时候。也似在动。
楚留香终于也发现这种前辈名剑客的气魄。实非他人所能想像,他本想劝劝帅一帆的,现在却开始为韩文担心了。他自己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能将这股剑气击破。
山风虽然很强劲,但整个天地都似已凝结。
楚留香只觉汗珠一滴滴沁了出来,天地万物都像是已静止不动了,就连时间都似已完全停顿。他只觉似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扼住他的脖子。已透不过气来。
他无法想像韩文此刻的感觉多么难受。但是,就在这时──韩文的身形突又一飞冲天。谁也想不到他在这么大的压力下还能冲天飞起,谁也想不到他这一跃之势,竟如身化箭矢。
帅一帆仍如磐石般坚凝不动,只是掌中剑已一寸寸抬起,剑上似乎带着有千万斤的重物,看来说不出的沉滞。
但楚留香却已看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