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来现的了吧,昨天在西溪就摆了一大堆臭脸,今天居然又派了个小娃娃过来应付事儿,既然这么不待见,那还把老爷子搬回来干什么?
然而腹诽归腹诽,家里既然来了人,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下人总不能不懂事的去摆冷脸,当下就把沈谦客客气气的让了进去。
沈括这个宅子并不算大,前后两进,前边待客,后边才是住宅,由于常年不住人,昨天匆匆赶回来只是胡乱打扫了打扫,大部分地方依然还是一派尘土老厚的消落景象。
就在前院廊沿石台子上头,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手里抱着个酒葫芦,正四仰八叉的靠墙坐着。他长着一张圆圆的小脸盘,此时满脸上早已经红透了,衣裳也敞襟拽怀的露出大半个胸脯,在那里极度亢奋的拍打着膝盖,扯着嗓子胡乱唱着些词曲,声音含混,倒有大半听不清楚是什么。
这年轻人本来望着天自顾自的在那里自我陶醉,看见沈谦跟着那个老家人走了进来,便眯着两只通红的眼望了过来,打了个酒嗝才举起酒葫芦指着沈谦含含混混的道:
“刘……伯,这小子是作……甚的?怎的,嗝——不问一声就带进来,当我老沈家……老沈家当真没人?啊!嗬嗬嗬嗬……”
这家伙说话三分笑七分闹,十足的酒气,老家人刘伯大跌面子,讪讪的驼着背连连点着头匆匆看了看沈谦,这才连忙堵嘴似的对那年轻人讪笑道:
“二郎,这是西溪家里派过来支应阿郎的,你看你这……”
没等刘伯说完,那年轻人接着努力大睁开眼上下打量了打量沈谦,接着仰头哈哈大笑道:
“家里?哈哈哈哈,什么家里!我家在,嗝——润州,不知道什么西溪。看你这小子一脸倒霉相,实在没人派,把你给撵来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刘伯一喊那人“二郎”,沈谦就已经知道这是沈括的二儿子沈迍沈清直,这可是他爹沈逋的亲叔兄弟,他正儿八经的叔叔。沈谦心里清楚沈清直这是让沈家门上那些人给闹心凉了,自己心里也不觉跟着一阵黯然,虽然实在对沈清直的年龄和身份感到别扭,但还是连忙向前跨了一步,恭恭敬敬的弯腰拱手道:
“小侄沈谦拜见二叔。我……没人撵我来,我是自己要来的。”
“自己?”
沈清直听到这里登时愣了愣,下意识的贴着墙往上挪了挪身,但随即又一脸醉相的“哈哈“笑道:
“这天底下居然,嗝——居然还真有不怕死的。你爹娘也不管管么?我看你比我还要小几岁,也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只怕过上几年就得后悔。”
没等沈谦接话,刘伯就实在听不下去了,连忙尴尬的扯了扯沈谦的衣袖,讪讪的笑道:
“喝多了,喝多了,呵呵呵呵,小郎君也别理他。阿郎就在后边院子里,小人这就带小郎君过去。”
“好,多谢刘伯。”
和醉汉也确实不宜多说,沈谦笑呵呵的点了点头便跟着刘伯穿过敞厅往二道院儿里走去。后头沈清直倒也不拦他,依旧坐在那里“哈哈”笑着说些胡话,直到沈谦进了二道院客客气气的请刘伯留步,只是要自己进去拜见时,他才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腾地往直里一坐身,猛地将酒葫芦往旁边一扔,连滚带爬的爬起身踉踉跄跄的往里追去,高声喊道:
“你,你等会!你刚才说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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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屋门打开,里头书桌前正有一个六十岁上下的老人低头写着什么,身旁桌面上一厚摞纸显然是刚刚写完吹干了放那里的。老人神情极是专注,虽然很容易就能听见前边院子里沈清直那些酒精上头的高声胡话,但是却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听见屋门打开传来的“吱哽”声,这才下意识的停笔抬起了头来。
“你是……”
“孙儿沈谦拜见祖父。”
“沈谦……你……五郎!你是五郎!”
老人忽然全身一颤,满脸褶子里长长的两道像是被尖指甲刮破的旧伤痕都跟着突突跳了起来。他像是受到了天底下最大的震惊,双手慌乱的向外一划拉,顿时把砚台打翻了,将旁边即将写满的那张纸几乎全部污黑。
然而老人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只是忙乱的看了一眼,接着连忙站起身来,“当啷”一声踢开圆凳,急忙跑到了沈谦面前,哆嗦着嘴唇上下打量了他良久,忽然一把拽起他的双手,紧紧地攥在了自己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