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心里打着转,已经恢复了正常表情的周知县轻轻咳了一声,接着坐直身沉声说道:
“经干人报上详情。”
“禀县尊,小人奉命巡视后市街,于今日巳时三刻接案……”
本案的经干人自然就是带头抓人的魏全,见周知县问上了,便“嘡嘡嘡”把情况说了一遍,并且把那柄刀呈了上去。这时候他已经把冯二郎的情况通过那个书办告诉了周知县,在两边人和证人都在场的情况下自然是看见什么说什么,至于剩下的事交给周知县看着办就是了。
周知县一边听汇报一边低着头翻来覆去的看那柄刀,见这刀也就是普通的菜刀,上边还带着很重的酱肉味道,其中一面沾着许多板油,另一面却被擦得干干净净,实在有些稀奇,不过上头没有血迹,那就没法和伤痕做对照了,如果真是凶器的话,唯一的可能只有被人拿着用横面拍人,不过堂下几个牵扯进案子里的人,除了最年轻的那个以外,全都是一身的油,这样的话也只能让他们脱衣检验了……
等魏全说完,周知县才抬起头来,随手将刀往旁边一扔,开口先问上了沈谦他们:
“你们俩就是沈迍和沈谦。”
别看沈清直自称浪荡子,其实作为生员,他内心里早就恪守了规矩,听见周知县问他,虽然依然浑身疼的难受,可还是规规矩矩的拱了拱手道:
“是。晚进正是沈迍,求学于润州州学。”
“哦,那你呢?”
周知县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了沈谦。沈谦也忙跟着拱了拱手,低着头谦恭的说道:
“小人沈谦,西溪人氏。这位沈迍沈清直是小人的叔父。”
“小人?”
周知县顿时被沈谦给说笑了,又扫了沈谦一眼才笑道,
“你不是读书人么,怎么成小人了?”
沈谦连头都没抬的接道:
“小人尚在西溪家中苦读求进,尚未入庠,不敢在县尊面前自称晚进。”
“没进官学怎么能……”
周知县耷了一下眼皮,刚下意识的说了半句,接着就是一愣,登时不说了。他虽说做官审案子稍稍糊涂了点儿,可人情世故不糊涂,连续两次听见沈谦说西溪,心里顿时郁闷,暗自想道:这小子看着岁数不大,还真是精明呐。
周知县现在不郁闷都不行,毕竟沈谦的话所指太明白了:西溪,那不就是说他是沈迈家里的人么?而那个沈迍自称润州生员,又是他的叔父,西溪沈家和润州连在一起,唯一的指向还能有谁?
这他娘的还真难办了……周知县越想越为难,他不想粘上沈括的晦气,可作为沈迈他二哥沈辽曾经的学生,他又知道沈迈是那种顾全大局,绝不肯让人戳脊梁骨的人,肯定会因为母亲的丧事把沈括接回来。他装不知道不去拜见不要紧,可是知道了再不去那成什么了?人家沈括再不受人待见不也没被剥夺官籍么,在官籍那就还是他周岩的老上级,老前辈,两个老字来到了他的地盘,他不去拜见?
这事儿说什么都不能捅破,不过沈家的面子却必须得给点,要不然沈迈面前不好说话。可是这样一来问题又来了,颜家是钱塘县的大地头蛇,势力盘根错节,如果一点面子都不给他,恐怕今后自己也别想安安生生的在杭州做官了。
那这种情况可怎么办……对,凉拌,哪边麻烦小就往哪边偏呗,沈家只不过是交情面子的小问题,只要别让沈迈抓住太明显的把柄,他也没理由为了两个犯了罪的家人把麻烦找到自己头上。而颜家不一样,这是关乎自己能不能安稳做官的大问题。颜家私底下乱七八糟的事他周岩又不是不清楚,这案子明显跟这些见不得人的事有牵连,万一因为这么个小小案子牵出后边一大堆秧来,估计满县衙都得有不少人暗地里要找自己麻烦。
主意拿定,周知县脸上接着换上了亲切的笑容,用右臂在案上撑住了,微微向前倾着身笑道:
“准备考官学?准备的如何了?”
“……一塌糊涂。”
沈谦尴尬的抬头笑应一句,接着忙规规矩矩的低下了头去。周知县满意的点了点头,坐直身轻声笑道:
“呵呵,很好,读书人还是谦虚些好,万万不要张狂失了体面。嗯,你们俩暂且站一边吧。”
官学生员要是定了罪也一样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而且还要剥夺出身,不过在没定罪之前却不能跪,周知县有意给沈迈留面子,所以干脆混淆了生员和读书人的概念,含含糊糊的便让沈谦和沈清直一起站到了一边。然而接下来他态度可就不一样了,抬手一拍醒目,登时换上满脸官威高声喝道:
“堂下冯裕、冯泰、李锁三人寻衅滋事,跪下!”
要说冯二郎他们仨真懂规矩,嘭嗵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宋朝人不是不跪活人吗?其实这得往两码事上说。一个人如果不是作为证人被带到堂上,别管情由如何,本来就已经犯了不自律的罪过,就得受到相应的惩戒。不过跪的并非是堂上那位县老爷,而是高挂在他身后代表昭昭日月、朗朗乾坤的“旭日海山”图和“明镜高悬”匾。人家读书人有孔圣人的戒律守着,可以用儒家精神自责本心,你不过是个市井刁民罢了,懂什么自责?那就得用“天威”吓吓,让你老老实实招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