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再把机会放掉。铿然说道,
“我叔父与李干娘是邻里,清楚那屋是他家祖屋并不为过,如果此言为妄,李干娘‘你别说了’这句话又是从哪里来的?而冯裕为何不予以反驳,却以这是我的地盘相威胁?周县尊秉公而断,必然字字斟酌,亦有可能觉得‘我的地盘’这句话是在说那屋子是他的。但以小人愚见,却并非如此,我叔父说‘明明’是他家祖屋,‘明明’二字恰是确信之言,若是没有真凭实据,或者先前赵家人跟他说过这些话,谁敢当着冯二这般粗莽凶汉如此言之凿凿?”
“李干娘确实说过!”
沈清直听到这里,精神陡然一振,向前垮了一步高声说道,
“十年前我只十岁,买下李干娘邻家宅院,那时我与家父去她家小店吃饭,家父曾说过要给她饭钱,李干娘却说这是她用自己家屋子开的食铺,又不是赁别人的,哪有什么开销,那一顿就算邻里之间接风洗尘。虽已十年,此言犹在耳前,若有虚假,晚进情愿任凭县尊责罚。”
“你们……”
周知县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捏软柿子捏到刺儿头上去了,心里顿时后悔不跌,既后悔让沈谦说话,也后悔刚才受了手下人左右,偏袒冯二郎他们偏袒的太厉害,如果被沈谦他们抓住把柄,必然是大麻烦。不过沈谦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应该是在处处维护他的颜面,并不敢将他逼迫到无路可退横下一条心来的地步。这样的话……
到底是走眼看低你了。你小子要是不把我摘出去,别怪我来个鱼死网破……周知县盯着沈谦看了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说道:
“分析得很好,本官也是茅塞顿开,继续说下去。”
沈谦躬身拱了拱手道:
“谢周县尊夸奖。我叔父也是牵涉此案之中的人,以常理论,本不当予以采信。不过他是我大宋生员,正如县尊所说当以天下为己任,当有悯人之怀,虽不为一瓢糠,亦当为天下苍生鸣。今日与冯二争执,以至于为其追打,都是为此……”
“周县尊啊,明明是互殴,小人也被打了呀。”
冯二郎见沈谦把周知县定性的互殴改成了追打,惊怕之下不等沈谦说完就忙大声插上了话。人家周知县心里何尝待见颜巽这些人,如果不是被手下人胁迫害怕给自己带来麻烦,怎么可能胡乱偏袒?现在沈谦明显占了上风,又明确露出了要保他的意思,那后边肯定会有你要是再偏袒我就有治你的办法这句话,他得傻到什么程度才会继续偏心眼?听见冯二郎哀嚎,顿时火了,啪的一拍惊堂木,怒声喝道:
“住嘴!一个一个的说!沈谦,你继续。”
“谢县尊。”
沈谦又拱了拱手,接着转身盯着冯二郎三人高声问道,
“我亦是牵涉案中之人,所言不可为据。不过我所说的话都是据常情而论,周县尊高坐公堂,明镜高悬,是与不是自有明断。我问你,你三人皆为粗莽大汉,我二人却只是文弱书生,我二人人不如你多,力不如你强,敢先动手吗?不是被你追打又是什么。”
说到这里沈谦啪的一转身,再次对周知县拱手道:
“请县尊明察,其时经过李干娘、赵小六、李娘子、绿珠皆可为证。冯二三人进店催要租子,说是如果今天不交,明天就要涨三成,其后赵小六为其所逼无奈,欲用菜刀吓他,他却如亡命之徒一般说什么让赵小六往他头上砍。这些话李干娘刚才已作证言,冯二也已认了,已由周县尊作定据。
小人倒要问冯二一句,即便这屋子当真是你的,你随意涨租,还要租契何用?又将大宋律法置于何地?你状如亡命,又将大宋刑统置于何地?
周县尊。冯二三人追打我叔侄二人经过李干娘说得断断续续,并不十分清楚,小人愿重诉一遍,是否属实,县尊可向李干娘和李娘子求证。是时小人叔侄因看不过冯二他们欺人,起身与其言语争执,我叔父问他那屋子何时成了他的,他不予回答便命冯泰、李锁二人追打。
我叔父读书之人,不善搏击。小人亦大病初愈,身体虚弱——此情县尊可遣人去小人家中求证——我二人不敢与其硬扛,只得连连后退躲避,其后李锁登桌踩在盘碟汁水之中摔下桌来而受伤,同时又带翻了桌子,溅起满地汁水,使我叔父滑倒在地,为冯泰所擒相殴。小人幸而躲开,却被冯二追打,情急之中为求自保方才举凳相拦,恰好被冯二撞在上面伤了额头。
小人见其摔倒,为免其爬起来继续追打,才将赵小六手中菜刀夺下希求威慑,其后冯二并没有爬起来,小人生怕出人命,方才壮着胆子上前查看,谁想正巧冯二要爬起身,小人害怕之下才拿刀在他背上拍了几下,并且将刀背横在他后脖颈上逼迫他命令冯泰停手。小人这样并非为了伤他,仅仅只是情急之下自保以及救叔心切,若说是持械伤人倒不如说是被冯**迫的无法可想。
这些便是全部情由,各人所伤皆从此来,请周县尊明察。冯裕没胆量回答我叔父所问,却以蛮力相欺,恰是违犯大宋刑统不可寻衅伤人之款。至于赵家食铺所用房屋归谁所有,以小人愚见,屋契必然是在冯二那里,不然他也不敢这样大胆妄为。但屋契是如何到他手里的,县尊必有明断。”
沈谦嘡嘡嘡说了经过,虽然把自己主动进攻全部说成情急害怕之下的应激反应,但这些都是心理活动,前头又加了那么多原因理由,而且生病这事还可以查证,谁又能说他当时不是这么想的?
周知县摸着下巴听了半天,已经完全听出沈谦要把冯二郎往死里整治的意思了,但是却听不出他想把这事闹多大。为了免得把自己再牵进去,周知县实在不敢随随便便就偏回来,眼见冯二郎他们跪在地上已经筛起了糠,只得沉下心来沉吟片刻,方才抬头道:
“你说的这些有些可以查证,有些却不过是你各人所想,如何查证?”
沈谦道:“查证之事是公中公事,小人不敢乱说。不过家伯曾对小人说过:不平当鸣。小人家中皆为读书向理之人,家亲杭州颜巽颜大官人家中亦多有官学中人,绝不可见不平之事。若是冯二背后还有他人,以至于妄念擒缚县尊之手,令县尊秉公之时多受钳制,难以伸张正义。家伯与颜大官人必会召集族中读书之人为县尊振臂而呼。哪怕将状子递到知州那里,官家那里也在所不惜。”
颜大官人?这小子另有所指啊,除了说给我听,还说给冯二他们听,小小年纪心眼子居然这么多,这不明摆着说现在是新知州上任的节骨眼上,让我小心着点儿么……周知县哪能听不出沈谦这是在暗中威胁他,同时也是给他个回旋余地,便忍不住莞尔一笑,摸了摸下巴又道:
“冯裕可曾说过他后边还有人?”
沈谦连忙接道,
“当时太乱了,这些话有没有小人倒是没注意。不过小人却听他说还要到后边几十家去忙,不知道是何意思。”
“你……
沈清直见沈谦刚才一直理直气壮的替李干娘他们伸冤鸣不平,没想到他这会儿突然又睁眼说瞎话了,顿时心里就有点急了,可还没来得及说出话,沈谦就狠狠的向他瞪了过来,猛然想起刚才沈谦不让他说话,也只得强行忍住。就在这时候,只听站在角落里的李娘子突然接口说道:
“当时确实太乱,冯裕三人没说几句便动手打上了人,奴家与绿珠惊慌之下只得逃出店去,并未注意到有没有这些话。”
“哦?是吗?”
周知县淡然的笑了一声,也不再理他们了,转头又对李干娘问道:
“冯裕之后可还有别人?”
“我,我,我……我不知道。”
李干娘干脆直接吓懵了。
“嗯,此事本官会派人详查,若是确实为强占他人房产,且其后还有主使,必定严惩不贷。”
周知县满意的点了点头,刚说了一句长脸面的话,就见侧门那里匆匆跑进来一个书办,二话没说就趴在他耳朵上嘀咕了一句什么,紧接着便把一份书札放在了案上。
周知县被那个书办的话说的吓了一跳,早就忘了堂下还有人,连忙下意识的问道:
“这案子怎么惊动了杨通判?”
通判可是州府里的二把手,在老知州离赴他任,而新知州还没到任的情况下负有监州职责,基本上就相当于杭州的一把手,沈谦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里头会牵进去这么个大人物,顿时有点懵了。而那个书办连忙往大堂底下的几个人看了一眼,没敢吭声,只是指了指案上的书札就跑了。周知县一脸的心神不定,连忙哆嗦着手将书札打了开来,看了还没两眼,猛然“啊”的一声惊呼,接着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急咧咧的向堂下一挥手,高声喝道:
“沈谦说其后还有几十家,只怕此案所牵连不只赵家一家,抑或还有其他案情。所需证据繁琐,还需细查。来啊,先将冯裕、冯泰、李锁三人收押,待详查之后再行开审。其余人等暂且回去,不得无故外出,随时听候传讯。退堂!”
周知县说着话猛地一拍惊堂木便火急火燎的跑了,倒把满大堂的人都给看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