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长房二支大宅。
当沈谦和周管家匆匆赶过来的时候,二进院正厅门口早就聚满了人,几乎全是沈家门上的女眷或者丫鬟,正在那里人挤人地扒着门往里偷看。听见沈谦的动静纷纷望过去,也有喊“五郎来了”的,也有喊“沈五来了”的,叽叽喳喳一阵纷乱,没等沈谦快步走到门口,厅里的人早就知道了消息。
诺大的厅堂里,沈迈和周知县分主客位俨然坐在北边的尊座上,下首则有五位沈家尊长虚虚地陪着说笑,而在西边靠近门口的最下首处椅子上坐着的则是秦氏,正颇有些手足无措地揉搓着衣角。脸上红扑扑的也说不上是在笑还是什么表情,微微低着头满是局促不安。而在秦氏椅子旁边则贴身站着金玲,她紧紧抱住娘的胳膊,此时正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的扫望上首那些大人。
这二进院的正厅是沈迈会贵客的地方,别说一个外房叔伯兄弟的妾室,就是沈迈的夫人平常也捞不着进来。虽说今天自己儿子争气给了自己这份殊荣,但对秦氏来说,压力也是够大的,所以听见外头说沈谦到了,紧接着便下意识的站起了身来。反倒是金玲小小年纪没那么多忌讳,虽说挺怕她三大爷,但看见沈谦进了门,还是极力压住兴奋小声喊道:
“哥。”
秦氏和金玲听得见,沈迈他们当然也听得见。不过还没等沈迈他们有什么反应,周知县却当先站了起来,极是亲热的高声笑道:
“嗨呀,哈哈哈哈,我们五郎怎么才来呐?”
旁边一个沈家长辈连忙跟着站起身笑容可掬的接道:
“还不快点拜见周县尊。”
“小人沈谦拜见周县尊。”
“哈哈哈哈,五郎就不要那么多客套了。说起来要从睿达公这边论起来,咱们还是学兄学弟呐。五郎也别什么县尊不县尊的,叫着外道。”
“呵呵呵,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那不乱辈分了么。”
……
满屋子沈家长辈见周知县一个劲儿的套近乎,全都是一脸与有荣焉,乱纷纷的陪着一阵说笑,哪还给沈谦留说话的空。周知县也是满脸的荣彩,快步走到向他鞠礼的沈谦面前把他搀起来,又左右乱撒几眼全部照顾到了,这才笑眯眯的对沈谦道:
“昨天五郎做了大智大勇之事,别说是下官,就是咱们全钱塘县也跟着荣彩。这可是扬善震恶之举,按说下官应该好好表彰一番才是。只是昨天时辰太仓促了些,也没忙过来,后来退堂之后仔细想了想,这事还真不能随随便便就过去,要想让咱们钱塘荡涤污秽,人人向善,这种事就得大张大扬才行,所以便让人连夜制备了匾额,今天赶过来又听沈少府说你向学聪明,下官这心里实在欢喜。不过呢,这事该夸谁呐,啊?”
一番官样文章说到这里,周知县神经兮兮的顿了顿,又左右撒望两眼才提高声音抑扬顿挫地大笑道,
“当然不能是你,要夸也得夸令慈呀。令慈教出了个俊才,下官一宣扬,立下了这个表率,满钱塘的为母者见了自然会有样学样。只要人人往善处教子,都像你们西溪沈家这样向学向善,下官还用愁地方不靖吗?哈哈哈哈,五郎啊,你做了好事,下官却没褒奖你,不会记恨下官吧,啊?哈哈哈哈……”
这种官样褒奖怎么听怎么带着做作,可别人就是爱听,满厅里一阵附和不说,门外也登时传来一片哄笑。
沈谦心知周知县这匾送的有门道,里头弯弯绕不少,颇有示好堵自己嘴的意思。可是又不能点破,见全家门上都是一脸光,连忙拱着手鞠身笑应道:
“小人只是见不平而起愤然,当时并没有太多过心,却没想会得周县尊如此褒奖,实在是愧不敢当……嗯,小人代家母谢过周县尊了。”
“应当的,应当的……哎!五郎刚才这句话下官爱听,下官要的就是你这份纯心自然,要不然为何要向令慈赠匾呀?哈哈哈哈……”
周县尊又是一阵开怀大笑,全没有一点耍心眼的味道。矜持的坐在主座上一直没吭声,只是笑微微捋着胡子的沈迈见这门面戏唱的也差不多了,便笑呵呵的道:
“五郎也坐吧,陪周县尊说说话。”
“是,三伯。周县……呃……”
沈谦本来还想先把周知县让到尊座上坐下,可撒眼看见秦氏还在下首站着,接着笑了笑就不说了。这还用说么,今天周知县至少在名义上是来给秦氏赠匾的,秦氏才是真正的主角,可赠匾热闹了一阵子之后,秦氏在周知县眼里却完全变成了摆设,居然忘了今天要宣扬的是什么。人家秦氏在最下首坐着,你让她儿子坐在上首?这叫人办的事儿么?
周知县在官场上混了也有些年头了,那双眼尖的很,看见沈谦这架势,接着就是一悟,心里暗叫一声“差点丢了人”,连忙面不改色的转身向沈迈拜了拜笑道:
“沈少府,下官也不再坐了,只要见了五郎便算圆了这差事。衙里头公事还忙,下官实在耽搁不起,这就告辞了。”
沈迈连忙欠欠身阻拦道:“没有这个话。玉昆今天既然过来了,怎么也得用了晌午饭再回去才是呀。”
周知县听到这里眉毛一挑,极是熟络的调侃道:“哎!沈少府千万别这么说。要是再说下去,下官可就真想住你家不走了。”
沈迈顿时一脸忍俊不禁,也不再虚套了,摆了摆手呵呵笑道:“你这个周玉昆呀……好好好好,老朽也不虚留你了。老朽腿脚不便,便让五郎他们代劳相送好了。”
“沈少府这些日子实在累,还是多歇息歇息为好。明日里老太君下葬,下官怕是过不来了,只能让雷县丞他们过来。今天便算是提前告个罪。呵呵呵呵,下官告辞。”
周知县说着话便礼数周全的退出了厅去,沈谦自然跟着几个叔叔伯伯一直往外送,转身要走的时候见沈迈向他使了个眼色,点了点头也没吭声便跟了出去。
后边秦氏当然也得跟着送,带着金玲一直走在沈谦侧后方,一边走还一边不住地弯腰替他拉拽后襟上的褶皱,生怕人家周知县看着他埋汰。然而秦氏手上是在这样做,但不住望向沈谦的目光中却已隐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