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哥以为多桨船是蒙古水军千辛万苦渡过江来的,不过是基于战场通常局面的一种猜测,这艘战船实则属于射阳艨艟的第四队,第四队的船只以桨船和板船为主,主要是跟随在艨艟之后清扫战场,原本是射阳艨艟中最安全的单位。但今日宋军水师以少敌众,未敢有一刻喘息整顿,他们又要严密封锁大江,不让北方的马步军过江来增援被猛攻的蒙哥核心军力,导致郑云鸣的主力陷入被动,以如此少的兵力要遂行如此艰难的任务,是对吕文德的巨大考验,若不是上游彭满亲自带领数百艘洞庭战船前来增援,则单凭吕文德手中的兵力实在只有用捉襟见肘四个字来形容,就算是上下游的水军合力,几乎组成了二十年来宋朝水军的最大规模,他们也只能分散成数个船团,分头巡逻邀击企图偷渡的蒙古战船,在这中间发生的无数次小战斗,当中未必是宋军都占上风的。
这一艘船就是在一场难得的蒙古军战船以多击少,打败了宋军的一小队桨船部队而失散的,好在宋军已经占据了江面上的优势,他们可以从容的摆脱敌军船只的追杀,来到江南的滩涂边暂且躲避休整。这时候江北挤满了想要逃过大江去的蒙古步骑兵,这时候一艘宋朝船只停靠过来难免会马上被消灭掉。
所以不难理解,这一船的水手靠岸后就马上拔去所有宋朝的旗帜,收起一切可以表明身份的标志,然后一头扎进了船只附近的芦苇丛中,如今大战堪堪将近尾声,只要找个机会等到水面上见不到敌人的时候,再度归队就好。这当然算不得什么光明磊落,但在大局已定的时候也不失为一剂保命良方,要知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在一场几乎丢掉了性命的厮杀过后还有直面敌人的勇气。
但当他们躲在芦苇丛里大气也敢稍出,看着这几个人挣扎着登上自己的船的时候,蒙古人说的“大汗”两个字却清楚的听入了耳中,交战二十年,两军中听不明白对方言语的只怕不多,这个称呼一下子拨动了这些芦苇丛潜伏者敏感的神经,他们做梦也不敢想象,整场战争中数十万人正在用全力争夺的那个要人,目前就在自己眼前只有数十步的桨船上。
当然,顾虑也很多,蒙古大汗身边一定都是武艺不凡的人,就凭自己这十来个兄弟,一定不是他们的对手,况且这些人口称大汗,怎见得一定就是蒙哥本人?看那人不过身形略魁伟些,气势有些帝王气罢了,衣甲却是寻常,怎么看也不似是一个当世至尊的蒙古大汗的模样。
但即便如是,机会再小也不能错过,这固然是源于淮泗人精于计算的性格,但也是贾相公多年以来对这支军队熏陶的结果,贾相公本人,就是扑搏的一流高手,类似这种小孱头有机会搏翻金翅铜头大将军的赌博,要是放过了,贾相公非亲自将他们挨个丢进射阳湖不可。
他们虽然武艺不高,却有一项长处就连蒙古最精锐的宿卫军也及不上,贾相公每日在早训的时候反复强调过的:“在地面上,一个蒙古骑兵可以干掉二十个水手,但是在水里,一个水手可敌敌军百人,千人!”
这些草原上的凶兽,一旦下了水,就是完全丧失了战斗力的弱者,这些射阳的水手们早就了然在胸,他们选择的方式,便是从船底发动进攻。这些在风浪里来去的射阳湖水中养大的健儿,想要颠覆一艘船简直就是小孩儿玩耍的游戏,惊涛中桨船翻覆了过来,五个宿卫军是第一次遇到溺水的场面,自然,免不得惊慌失措,连着呛了几口水,顺带一阵手足酸软,马上就被人按倒在水里。
但水手们期望的惊世功劳却最终还是落了空,他们将水里的俘虏数来数去也只有五人,偏偏就少了最要紧的那个人物。
蒙古人并不是全都不通水性,在漠北自有几条颇具气势的大河,草原的部族们追逐着水草迁徙,自然免不了沿着河流行动,沿着河流迁徙的部落,自然不少通水性的人,虽然蒙古人将干净的水源看的比性命更加珍贵,但若说因此就断定蒙古人中无人会水,宋朝方面也实在将人小觑了许多。事实就是,蒙古人的大汗其实颇通水性,他一落入大江中,不但没有慌乱,反而借着宋军注意力全在落水的宿卫军身上,悄悄潜入水里,一口气游入芦苇丛里躲藏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