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笑着从怀中掏出素净的手帕，一边擦拭一遍细声道：“非命哥哥，你的手废了，尽心便是你的手，小时候师傅教写字，你偷懒不想写，总拿糖葫芦哄我替你写，现在你拿聘礼哄我做了你的妻子，更应该好好利用它啊”

    墨非命眷恋地看着她的小手，只见她小心翼翼地将虫子挑出去，轻轻地擦干净污血，又从鹅huáng sè的裙子上撕下一块干净的布条，将他伤口牢牢地包住。

    她素来笨手笨脚的，什么细心活都干不了，如今倒是有模有样的，最后竟打了个雅致的蝴蝶结，两人相视一笑，竟生出几分缠绵旖旎来。

    这一幕落在匆匆赶来的钟无情眼里，只生出燎原的怒火，他挥出一掌就要将那臭书生劈死！

    “嘭——”

    刹那间谁料，孟尽心竟一头猛地撞向倒塌的房柱，立即，混杂着污秽黑灰的鲜血划过她秀丽的脸庞。

    眼里仿佛有烧之不尽的火，孟尽心撕扯着喉咙尖叫道：“钟无情，你敢动手，我就和他一起死了干净，你真的以为我怕死吗？”

    他一直当她是文文弱弱的水乡女子，不想她癫狂起来竟这般决绝狠戾，钟无情开始真正怕了，收回掌，生怕惊着她，小声求道：“尽心，我不知道，我真的不就知道你爹娘会**，我只是想带他们回熊州，至于他，只要他不缠着你，我一定不会再杀他！”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如今我父母双亡，只剩非命哥哥一人，你却毁了他的手，你知不知道这双手……它本该……有怎样的名望，又该有怎样不可限量的前途！你若再伤他一分，我便自毁十分！”

    咬牙眦目的孟尽心猛然将自己的右手食指掰断。只听“咔擦”一声清脆的声音，钟无情青筋暴起，痛苦嘶吼道：“不要，不要啊！尽心，我的尽心！”

    墨非命挣扎着爬起，双眼通红，登时便对着她厉声呵斥道：“孟尽心，你疯了？你再敢做什么，疯丫头，我不许你再做蠢事！”

    孟尽心脸色苍白，没有回他的话，甚至没有看他，双眼只目光如炬地看着钟无情，募的，她笑了，腌臜的鲜血滑过她仰天长啸的嘴，染红她的皓齿和梨涡，让她看起来如痴如狂。

    她笑得犹如地狱里的游魂，道：“好了，如今人都死光了，你带不走任何人，你只能带走我了，一个苟活于人间的野鬼，带我走吧！”

    她咬着牙向钟无情走去，风吹起她残破的裙祙，卷起焦败污浊的黑尘，她决然地向他走去，没有再回头，只冰冷的话散在这一片狼藉里：“君生我生，君亡我殆”。

    这是墨非命最后一次见她，若他知道这是此生最后一眼，他说什么也不会凶她，他会温柔地告诉她，在这苦难重重的人世，她不该为了他连番自残，他会与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绝不是疾言厉色地呵斥她。

    从小他就欺负她，看她性子好，也不管她乐不乐意，就带着她走街串巷地疯闹，身子文弱，做不了西湖边上的孩子王，就那逼她当自己的跟屁虫，当她一个人的山大王。

    自己擅字，书法大成，便哄她画画，想着将来一字一画，定能相得益彰，他还那么小，就勾勒好两人的未来，不可不谓，狼子野心，一心想将她这个小白兔剥削个干净。

    他是家中独子，素来霸道，只要孟尽心稍不顺他的意，他不仅要当面吼他，还要写打油诗诗骂她，传的整个西湖的街头巷尾的孩子都在笑话她，再惹得她哭上几鼻子才肯善罢甘休。

    他不仅喜欢凶她，还不许她画除他以外的任何人，不许她辍笔一日放弃绘画，不许她褒赞其他少年，总之，他千方百计地欺负她，她却像个没脾气的烂海绵，笑mī mī地跟在他身后。

    以前，他总洋洋自得，是多亏他耐心好，从来不嫌弃她一笑起来就会凹下去的嘴角。娘说那叫美人梨涡，他嗤之以鼻，这个一不理她就哭鼻子的臭丫头哪里配得上美人二字。

    可自那以后，他连她的笑都要管起来，私塾里的人笑话他把她系在了裤腰上，他还依旧蛮横得紧，把孟尽心当作她的，一举一措，恨不得都锁进自己眼眶里。

    直到那日娘拉来一个肥硕的媒婆，向他递上那耀眼的红帖，他才发现那个从小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鼻涕虫竟已成了西湖境内炙手可热的少女，她的画甚至传到了京城，引来蜂拥的慕名者。

    而他只晓得捧着那抹鲜艳的红，哆嗦个不停，至今回味起来，仍不敢置信自己还有那么犯傻的时候，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的爱已经浸入骨髓而不自知。

    只是他却在那紧要关头踌躇起来，尽心一直“哥哥哥哥”地叫着，不知道她可愿意与他相濡以沫，携手白头？

    如今，二十年过去，墨非命对着空荡荡的人间，想象着她语笑嫣然地飘摇在无忧无虑的白云里，心中已有了dá àn，她说，她是我的墨孟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