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此类的话语不经意间脱口而出,引起一阵无声的尴尬。人们望过来的目光带着些许的怜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曾经多么亲密。柱间于是抱歉地笑一笑。然后他会讲起他们之前的事情,那些在木叶尚不是木叶之时的事情,孩童之时的天真,多年的争战,最终的和解。在结盟仪式上他们曾经向着神明宣誓,交换杯子,饮下澄澈的酒液,那本应是两人之间再无隔阂的确证。
“这一切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扉间说,“我知道你不能忘怀,大哥,但是……”
话语的后半段终于悬置在那里。扉间避开他的视线。
“这里曾经是斑和我的村子。”
柱间说。他的神情竟有些像宇智波斑那般,冰冷而不可捉摸。
“……现在不再是了。”
“村子里一切都很好。”扉间试图证明什么,但他知道柱间的意思。可他不能任由千手柱间这样下去。木叶仍然需要他,甚至这个刚刚平定战乱的世界也同样地需要忍者之神的声名和力量。他知道大哥同样知道这些。“我们都在等你。”
柱间微微转过目光。在阴影里坐着他所等待的那个人,男人抬起眼睛迎上他的凝视,嘲笑地勾起嘴角。
“我会好起来的。”
他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一个谎言。
“你看不见在那之后的道路。”
斑这样说着转身离去了。那一刻的斑非常单纯:他像孩子一样充满雄心壮志,追逐着战斗,他的背影像是刃锋直直逼向柱间。他丢下这句话像丢下一个谜题,任由柱间反复思索。
他看不见,也想象不出。
他要到很久很久之后,在死后所获得的第二次生命里才会知道斑在追逐什么。到那个时候他才终于明白究竟是什么沉重地攀附在斑的身上,令男人的眼睛始终投向黑暗的深处,力图在超越现实的意义上寻求终极解答。
很久以后的柱间会想,如果斑告诉了他所有关于无限月读的事情——如果那不是一个虚伪的幻境的话,他会做出何种决定。在那过分辉煌以至于虚伪不实的理想面前,他会一口否定吗?他会反对那可能的过分牺牲吗?他会告诉斑这梦境注定无法胜过真实吗?还是他会拒绝斑去独自看守那无垠的梦境成为理想的牲祭呢?他想象过各种可能,却唯独不存在一种解答:他会站到斑的身边。
这或许是斑始终没有对他多讲一个字的缘故。
他可以想象到男人是怎样轻蔑地截断所有言语的通路,嘲笑着斩断所有理解的可能,抛却所有现世珍重的价值,仅只抱持着纯粹的战意而走上与世界为敌的道路。
那是一种骄傲而疯狂的选择。却也是同等绝望的选择。
然而在斑用以包裹自己的绝望和拒斥之间,他只留下了那一个空隙。
那允许柱间的长刀从后刺入他胸口的空隙。
直到斑死去之前,柱间从未意识到,丧失会如此深刻地改变一个人。
一个人死去——那不仅仅是一种单纯的、实体上的消失,而会在某个不可视之处留下可怖的空洞,令本该存在于彼处的全部事物皆尽被侵蚀下去。那过程无声无息,不可察觉,等到他发觉的时候,无从遏制的空虚已经取代了他的实存,余下的不过是为人所需的“千手柱间”这一外壳。
即使他确实是康复了。木叶之中谁也没有怀疑他们的火影大人已经从那严重的伤势中恢复。叛村的人已经死了,村子已经从破坏中回复,那么一切便到此为止,就连宇智波们也不会去过深地探究前任族长的行动背后的意义。不说是好的。人们在街上看到火影大人的时候恭敬地鞠躬行礼,孩子们将采来的花朵送到他的手里,村子有序运转,一切毫无瑕疵——没有一处破坏的痕迹,没有一声议论,也没有一道仇恨的眼神来证实那个人的存在。这是他们曾经的理想落在这世界上生长壮大的样子,本该是让他欣慰的景象,却决定性地缺少了什么。他微笑地站在木叶的街道上,听见一个声音在遥远的雨幕中嘶喊着。
……我要将我们的……不,将我的村子保护好……
他短暂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看见斑站在了街道的另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