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叹气道:“你先起来。”
苏绾不知道她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紧张地看着她:“如果能让他不死,我也愿意为您做几千年,不,上万年的苦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玄女淡淡一笑:“先起来,把招魂铃给我。”
苏绾见她眉宇间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心里顿时有了七八分希望,连忙起来,从怀里取出招魂铃双手奉上。
玄女看着招魂铃,一脸的惆怅:“若是他能和我与你二人一般,我也别无所求了。”
苏绾见她眉间微蹙,说不尽的哀愁悲怨,十分同情她。就算是身份尊贵如她,力量超凡如她,此时也不过就是一个平平常常,渴望真爱的女子而已。便道:“总有一日,他会懂得珍惜的。”
“无论他懂得或是不懂得,他这辈子都只能和我栓在一起了。”玄女很快就收起了刚才那种含哀带怨的神情,一脸的冷肃,屈指轻轻弹了弹招魂铃。
招魂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一道白烟从里面逸出,围绕着玄女打了个转,突然凝成一股细线,直直地朝着半开的窗户猛冲过去。
玄女冷着脸斥道:“你还想跑?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随手就将身边那盆水泼了出去。
苏绾顿觉一阵凉意沁入肺腑,再看那盆水,竟然化作一道透明的水罩,将二人并未已的肉身,以及那股白烟笼罩在其中。
那股白烟仍然猛力的冲撞着水罩,玄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冷冷看着它:“好弟弟,你一向都聪明的紧,怎地今日这般愚蠢?你若是能穿透我的水晶罩,又怎会被我关押这么多年?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一日,我便要把我当日答应天父的事做好了,永远都不会放你出去。”
苏绾讶异地看着玄女,她用的词语是关押,那是不是以为着她和未已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某种变化?
却见那股白光突然停下了,化作了未已半虚半暗的身影,他神色复杂的看着玄女:“你可真是一个说话算数的人。”
玄女扬了扬下巴,眯起眼睛:“那是自然,我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终于明白强扭的瓜不甜。今后,你便是我的囚徒,我的弟弟。”
苏绾暗忖道,这话可不可以理解为玄女死心了,再不会强求?
未已闻言,竟然怔住,呆呆地望着玄女:“你的意思是?”
玄女云淡风轻的一笑:“我不再爱你了。我累了,所以,你以后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你也知道,我对于自己不喜爱的人和事来一向比较残忍冷酷。要是你还不老实,我只好把你交给天父去处置。我为了你虚耗了上万年的光阴,够了。”
未已不敢相信的看了看玄女,她眼里不要说喜悦,就连恨都没有,有的只是淡然。只好回头问苏绾:“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她是不是疯了?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也许人都有这种劣根性,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总是不珍惜,待到要失去时,才会体会到它的珍贵和难得。未已上万年来一直都把玄女对他的爱慕和照顾视作是理所当然的,他知道他怎么胡闹玄女都会为他收拾烂摊子,都会心疼着他,为他打算,为他谋划,不管他跑多远,跑多久,玄女都会在这里默默地等着他。所以他懒得管玄女的情绪,也懒得去想她是不是会伤心,是不是会寂寞。当一切都成了习惯后,玄女突然说要放弃他了,他反而不之所措,无所适从了。
苏绾看了玄女一眼,只见玄女淡淡的看着未已,脸上早没了先前单独面对她时的那种怅然和悲伤,无悲无喜。便想,这样也好,不让未已知道失去的痛苦,他就永远不会懂得珍惜。她抿了抿嘴,道:“你没听错,她说她不要你了。”
未已睁大眼睛,看看玄女,再看看苏绾,突然哈哈笑起来:“欲擒故纵?我说你们女人就不能玩点新的花样?一点新意都没有,最起码也不要让我一眼就看穿啊?”
苏绾厌烦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人可真是太自以为是了……”
玄女淡淡地道:“理他做什么?他爱怎么想,那是他的事。”
苏绾撇撇嘴。
玄女看着未已轻轻一笑:“你是要自己进去,还是我帮你?若是自己进去,好歹还可以自己方便,若是要我帮你,很可能就会上厕所也要人扶着了。”
未已闷着头呆在那里站了半响,期间一直偷看玄女的表情,却什么都看不出来,竟然有些不之所措。时间久了他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便跑去撞撞玄女的肩膀,故作镇静地挤挤眼睛,呵呵一笑:“是不是你扶我上厕所?”
玄女往后退了一步,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作为你的姐姐和看守者,找几个小妖伺候你,我还是能做到的。”
未已被她眼里一闪而过的那丝厌恶惊到了,他站在那里,傻傻地看着玄女,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玄女也和旁的人一样的讨厌起他,嫌弃起他来是什么滋味。此时他知道了,很难过,很难过,仿佛心被挖了一大块。
他看着玄女那种淡然的神情,突然火冒三丈,对着苏绾吼道:“你,滚出去!”又对着玄女怒道:“你什么意思?你有什么气对我发作啊?做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给谁看啊?”
站在这里的确有些尴尬,苏绾低咳了一声:“玄女,请您放我出去?”玄女的水晶罩实在是密不透风,她不撤手,谁也别像出去。
玄女淡淡地道:“出去做什么?他不肯自己进去,你来搭把手,帮我把他弄进去,等你将来见到天父时,也可以帮我传个话,做个证,让天父知道,我还是说话算话的。”
天父什么不知道?玄女这样说,不过是为了打击未已而已。
苏绾配合地道:“好,那您要我做什么?”
玄女笑了笑,道:“你只需将招魂铃祭起,念一段剥魂咒就行。”
苏绾不由呆了呆,剥魂咒,这是要将未已的三魂六魄弄的无比虚弱么?看来玄女是认真的,要狠狠地收拾未已了。她还是答道:“好,现在就开始?”
未已惊慌地看着玄女,沙哑着嗓子,不敢相信:“你竟然要剥我的魂?你好狠……”
玄女不看他,眯了眯眼:“苏绾,开始!”
话音刚落,一道白烟自刚才未已站立的地方飞起,顺着床上那具冰冷躯壳百会|岤钻了进去。片刻后,未已睁开了眼镜,他刚动了动手脚,想要坐起来,玄女自桌上端起一只黑晶石杯子,将施了法咒殷红色液体泼了他满脸。
未已“啊”地一声叫起来,捂住脸软软地倒在床上,喘着粗气道:“你好狠心……”
玄女看也不看他,撤了水晶罩,望着角落里道:“小心伺候着,他若是敢拿你们出气,便让他排泄在床上。”言毕带着苏绾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墙角里三四个小人儿跪在地上,齐齐应了一声:“是。”
未已大怒,破口大骂起来:“最毒不过妇人心……”才骂了一句,就气喘吁吁没了力气。
小人儿纷纷围上去劝:“主子,您省省力气吧,省得等会儿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刚才玄主子已经吩咐给您准备碧泉茶了。”
碧泉茶,是修道之人为了出去肠胃中的晦气垃圾,用来清肠的茶水。饮用后,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会腹痛如绞,不停地跑厕所。如果真的没了力气,便只有屙在床上了,那他还有什么颜面可存?未已愤怒的瞪大眼睛,胸口气的剧烈起伏,呼哧呼哧拉风箱一样不停的喘粗气。
苏绾紧跑慢跑才跟上玄女的脚步:“我看他很难过的。”未已心中未必就真的没有玄女,他只是被宠坏了。
玄女笑了笑:“我求了他许多年,现在轮到他来求我了。他这就受不了了?不!我要他把我的痛苦从头到尾痛上一遍。”
这样的爱情……苏绾不由拉紧了衣服。是不是活的时间太长,导致这爱情和趣味都与众不同了呢?
玄女道:“你也不要操我的心了,时间紧迫,来说说你的事。你想问什么?”
苏绾道:“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有没有办法可以救下他,不叫他魂飞魄散?第二个,我的前身雪霓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是某人一时兴趣,随手捏造的?如果是,那又是谁呢?”
玄女笑了笑:“你到底是敏感的,能这么快就领悟到天父的意思。这么说吧,这两个问题,我都无法给你确切的答案,不过我可以给你指个方向,你可以去问那个人。如果说三界有谁能救子韶,那一定就是她。”
苏绾皱起眉头:“天父的意思?他和我说那些话,就是为了逼我去找某人?”
玄女笑道:“天下间,有情的不止你们一对,相憎的,不止我们一对。你说的没错啊,你和源子韶一样,就是别人赌气时设下的赌局。”
够资格和天父设赌局的人,那会是谁?苏绾的眼睛亮了亮:“你是说她?”
玄女点头:“孺子可教。但你当雪霓时,单恋源子韶,又没有勇气说出来,枉送了性命,伤了她的心,她为了躲避收赌债的人,喝的酩酊大醉,至今还未醒过来呢。否则你又怎会这么惨?我送你过去,就看你能不能唤醒她了。”
苏绾苦笑起来,她有过好多种猜想,唯独没有想过,她自己也是赌局中的一员。
若干年前,天父和地母也是一对爱侣,不过是一对你不服气我,我不服气你,整日里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甜蜜,三分之二的时间在打架比试的冤家。
以前还需要制造天地万物,有事可做的时候,两个人还能互相忍让一下,只是斗斗嘴,生生闷气,一切以大事为重。可到了天地万物都制造好了,三界一派繁荣,生机勃勃的时候,两个人却开始内讧了。
但他们的力量太过可怕,第一次打架,放出的法术火焰烤干了凡间的水,两口子吓的赶紧住手,灭了火焰,重新从天上引来了水。第二次打架,害得撑天的二十四根顺子断了七根,天塌了,洪水滔天,凡间万物差点灭亡,两口了又忙着去补天,治水,好容易才消停下来。
第三次忍不住又要动手的时候,就有人给他们出了个主意,不要武斗,来文斗,省得伤了三界的根本。二人经过深思熟虑,一致认为这个主意不错,决定实施。
何为文斗呢?
这要从吵架的原因说起,天父说,当年是地母先爱上他,主动追求他的,地母不肯承认,说明明是他死皮赖脸缠着她,阴险地骗她,让她和他一起缔造世间万物,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哄骗了她。而且一个男人,怎么能拿这种事来说道?
但当年可不比现在,到处都是神仙妖魔鬼怪和人,人烟稀少的很,想找个证人都找不出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两人就从争辩上升到恶语相向,最后要搏个你死我活,一争高下了。
出主意的上神就说:“既然事情是从这里起的,不如就让事情重现来一次吧?你们二人各取自己一根毛发,一滴血,一块肉,一点碎骨,造出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来,将他二人分值在天南海北,看看谁先爱上谁不就结了?”
天父便想,这是个好主意,只要人做出来了,他略施手段,让自己这方的人去勾引一下地母那方的小女人,就凭他那长相和能力,岂不是手到擒来?要让自己赢,这中间最关键的是,要让自己做的这个人不动情,要让地母做的那个女子做个多情人儿。
天父做事,喜欢先下手为强。于是那天晚上,他把地母灌醉了,温言细语哄她,让地母又是难过又是欢喜地留下泪来,他便趁机接了她的情泪存起来,预备着等她做人的时候添进去,做个多情人。
谁知道第二天早上,他刚醒就听见地母悄悄地对那出主意的上神道:“他太阴险狡猾了,一点都不顾及我的感受,我实在是忍受不了他了。早就想离开他,却一直苦于找不到离开的借口,现在好了,有了这个比试,若是他们俩最后谁也没爱上谁,就说明他们没有缘分,不该在一起的。我和他也不该在一起。”
天父就皱起了眉头,这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说,如果两个小人儿最后没在一起,她便不甩他了?那怎么行?看来太过伤了地母的自尊心,会让她抓狂的,于是他便也挤了两滴泪在他做的小人儿身上。
第五十六章 当年(二)
但天父到底是狡猾的。他虽然让自己做的小人儿也拥有了七情六欲,成了多情种子,但他又想着,自己必须赢。于是趁着地母不注意的时候,把数倍于他那两滴的地母的泪水尽数泼在了地母做的小人儿身上。
天父得意洋洋的想,这样一来,就可以保证那个小女娃一定会先爱上他的小男娃了,到时候看地母怎么狡辩。
但地母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也在暗暗地想,天父定然背着她做了什么手脚,要小心防范才是。那样怎样才能让自己的这个小女娃永远和那个小男娃对不上眼呢?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动情啊,于是她便偷偷给小女娃滴了几滴忘情水。
从此以后,天父和地母当真不再吵架了。他们每日里就是捧着一面水镜,看那两个小人儿在做什么。
天父看见雪霓慢慢长大,和圣灵竟然成了一对的时候,脸都气绿了。为了表示他的人也看不上雪霓,他便扔给了源子韶一块金缕衣的残片和一本残缺的炼器秘籍,势必要让源子韶自己做个老婆出来,永远都看不上雪霓那丫头。
地母把他的行为看在眼里,呵呵直笑,笑得他心惊胆战,后悔万分。想到这两个小人儿要是不能在一起,地母就要离开他,他犹豫了,于是做了点手脚,让雪霓抢在金缕衣出世之前见到了源子韶。
天父以为,就凭雪霓身上的那些情泪,也会让她一眼就看上源子韶的。谁知道雪霓竟然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转身就走开,回去和圣灵一如既往的交往。
天父着了慌,便想毁去金缕衣,却不被地母制止了,地母冷冰冰地看着他:“还想再作弊么?你不想让他爱上雪霓,就扔给他一件金缕衣,现在你如愿以偿了,为何又要折腾?你好歹是个男人吧,为什么总要做这些反反复复,拿上不台面的事?”
地母监视得很严,他只得作罢,眼睁睁地金缕衣开了窍,成了形,化作美丽的少女殷梨与源子韶缠绵悱恻。而那位雪霓,不冷不热地穿梭在三界中,看到这两人,也不过就是多看两眼而已,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好奇,却又很克制。
两个人算得刚好打了个平手。这一晃就是多少年,地母表现的一天比一天开心,天父一天比一天萎靡。知道某一日,天父突然发现,那个雪霓竟然悄悄地跑去偷窥源子韶,他才仿佛活了过来。深更半夜的,他把地母从床上拖了起来,让她欣赏那个动了春心的小女孩是用何等热切的眼神追随着源子韶的身影。
地母很生气,几次想出手阻止,都被天父给拦住了。这次监视者换做了他,他强拉着地母,从头到尾地欣赏了一遍雪霓和殷梨上演的那场偷天换日的戏码。
当看到雪霓魂飞魄散之时,天父幸灾乐祸地想出手帮雪霓一把,却被发怒的地母拦住了。地母自己不动手,也不许他插手,冷冰冰地看着雪霓逐渐消散的身影说:“她求仁得仁,你管她做什么?”说完甩手而去。
天父追了出去:“是不是你输了?输了的人,是不是应该答应赢了的人一个要求呢?”这场游戏里,从始至终,源子韶都不知道有一个雪霓在偷偷爱着他,更没有对她动过一丝心思。所以地母是真的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虽然两个人最后没有在一起,但最起码他还是赢了,可以用这个理由留下地母的吧?
地母没有回头,声音颤抖地说:“明日再说。”
天父觉得有些不妙,急巴巴地舔着嘴唇说:“那个,那个,我们年纪一大把了,不要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了好不好?”见地母不说话,他又改口:“算我输了好不好 ?我……”
地母不为所动,扬长而去。第二天早上,天父找到地母时,才发现地母饮了一大瓶玉浆酒,不过万年绝对不会醒来。他才知道,他的好强,已经让地母伤透了心,她宁愿一梦万年也不愿意和他一起,他不由得后悔万分。